「你剛才也聽到了,嗎啡不夠,正在從外面調,可是也調不到多少。與其給一個要死的人注射,為什麼不留給有希望活下來的人呢?我想那個傷員也可以理解吧。這也是我們當醫生的艱苦選擇啊。」使用太郎說道這,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大介洋三添了添有些乾燥的嘴唇,轉頭望著忙碌的護士,低聲呻吟的傷員,凌亂的現場,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些都是我們大日本皇軍的鬥士啊。在前線為國家流血負傷,眼看就要回國了,可是,該死的支那豬,他們實在是太不人道了。他們都是傷員啊,還有很多是殘疾人。」見大介洋三不說話,石原太郎忍不住罵了一聲。
「支那人裡還是有很多是向著我們的。你看你這裡的護士和一些醫生,不都是支那人嗎?」大介洋三指著那些忙裡忙外的護士說道。
「這些支那人,以前都是在國內醫學院讀的書,很早就向著我們了。可是這種人太少了,就是你的所謂便衣隊、巡警隊,我看著都不放心。」石原隨口說道。
「我們的崗位不同,需要的支那人也不同。就像我,對於到醫院讓那些支那醫生護士看病,心裡也恐懼得很。」大介洋三笑了笑,反駁道。
「嗯,你說的也對,崗位不同,需要的支那人也不同。」石原太郎想了想,對大介洋三的話表示了贊同。
「哦,對了,高橋直一聯隊長在什麼房間?他的傷怎麼樣?」大介洋三覺得氣氛壓抑得很,於是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問道。
「聯隊長只是被飛起來的玻璃割傷了臉,再被爆炸的氣浪震得有點輕微腦震盪。經過簡單包紮,已經沒事了。他堅持回駐地,說要把病床讓給傷得更重的傷員。聯隊長的運氣真好,渡邊君的汽車開出去十幾米遠才爆炸,不然,嘿嘿……」
石原的話沒說完,但是大介洋三的背上「嗖嗖」直冒冷汗。如果聯隊長出了意外,恐怕他大介洋三隻有切腹謝罪了。
「謝謝你的好消息,聯隊長沒事實在是幸運啊。」大介洋三長出了口氣,說道。
「沒什麼。對了,聽說你有個犯人跑了,抓到沒有?我說你也是,這年頭抓什麼犯人,槍斃了不就得了?弄得我的人在外面都搞不到棉布了。」石原太郎悻悻地埋怨道。
「棉布?你要棉布幹什麼?」大介洋三沒有理會石原的埋怨,接口問道。
「醫院紗布不夠,只好到外面搞些棉布回來消毒後當棉布使用。」石原太郎奇怪地看了大介洋三一眼,這些道理作為帝國軍官,是常識,不是什麼深奧的東西。其實石原並不知道這是因為大介洋三有意找的一個稍微輕鬆點的話題。
「原來如此。好了,既然知道聯隊長沒事,我也就告辭了。這些傷員就拜託您了。」果然,大介洋三順著石原的回答,提出了告辭。
「好,我會盡力的。對於暴亂份子,也拜託大介君了。」
兩個人相對一笑,大介洋三轉身往外走去。
「院長,院長,」一陣急促的聲音使得剛剛轉過身的大介洋三停下了腳步。
「什麼事?慌慌張張的成什麼體統。」石原太郎不滿地訓斥著跑過來的護士。他知道,這種慌張的情緒會傳染的。但是他已經說晚了,那些在來回跑動的護士也停下腳步,驚愕地看著那個叫喊的護士,那些躺在走廊病床上的傷員也盡自己的力量抬起頭望向這邊。
「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沒什麼事。」石原大聲吆喝著那些望向這裡的護士。
人群一下散了,又恢復成原來的忙碌。
「對……不……起,院長。」跑過來的是個中國女護士。見造成不良影響。她嚇得一哆嗦,不知道眼前這個院長會怎麼樣罵自己。
「混蛋,雖然在國內受過最好的教育,支那豬就是支那豬,有點小事就變成這樣。真是一個低劣的民族。哼。只配給皇軍瀉欲的東西。」石原太郎心裡下意識地冒出這些念頭。
「發生了什麼事?」儘管有這些念頭,石原太郎還是忍住想發火的衝動,緩緩問道。
「五十四床的那位傷員不行了,請您過去看看。」那個中國女護士十分慶幸院長居然沒有發火,小聲說道。
「五十四床?」石原反問了一句。
「就是您剛才讓咬住棍子的那位傷員。我們看見他緊緊咬住棍子不出聲,滿頭大汗,給他擦汗的時候,發現他已經處於休克狀態了。我嚇了一跳,所以跑出來……」
護士的話還沒有說完,石原已經往那邊跑去了。
大介洋三呆呆地聽著護士的報告,他沒有跟著石原跑過去。儘管石原告訴過他,那個傷員活不過今晚,但是當現實擺在面前,他還是有些受不了。更何況,那個傷員是活活痛死的。大介洋三舉起手,捏成拳頭,狠狠地砸在醫院的牆上。砸在牆上的手,並沒有讓他感到有多少疼痛,他似乎感到鼻子有些酸楚,直起身,大踏步往外走去。
回到宿舍,大介洋三洗了個澡,換上睡衣躺在塌塌米上。一天的勞碌,壓抑的神經,全部慢慢地鬆弛下來。
望著天花板上白熾燈,想起在醫院的情形,大介洋三的臉,慢慢紅了,這些傷員,這些死掉的士兵,都是自己的疏忽造成的。自己定制的安全保衛計劃,不能說不嚴密,可是誰能想到在這江南水鄉,竟會有人挖地道,這種沒有常理的事,居然還做成功了。
到底是誰幹的呢?沒有使用定時裝置,而是使用了大量的手榴彈,並且還是用的木柄手榴彈做的引爆方式。那種木柄手榴彈是典型的支那軍隊的裝備。
可是這次傷員的進來時間,自己也是臨時才知道的,汽車停放的位置也只有自己知道,那個地道,是幾年前使用過的,要重新使用,也不是一個晚上可以辦成的。
利用汽車的滾動,來延遲爆炸時間,而且繩子的長度和時間計算的那麼好,真是天才才想得出得主意。這個對手太可怕了。
是誰幹的呢?
大介洋三坐起身子,把白天在辦公室裡得推測又想了一遍。可是依然沒有什麼頭緒。儘管上級原諒了他得這次失職,但是他覺得自己還是有義務抓住這些人。幾百人的傷亡,畢竟是很大得事了。
想著想著,就想起今天趙廣文說的話。
從張旭家裡出來,大介洋三對於張旭的表情,一直感到好笑,這個支那人辦事果斷,人很精明,卻沒有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天生的zhan有欲。喜歡人家,娶了就是,偏偏要什麼風花雪月,可笑之極。
「太君。」身後傳來趙廣文的聲音。
「什麼事?」大介洋三停下腳步,奇怪地問道。
「太君,今天這事我總覺得便衣隊他們幾個人有問題。」趙廣文抹了一下腦門上冒出的汗水。眼前這個日本人走得太快了,使得他必須小跑才能跟得上。大城市得生活,已經讓趙廣文的體力下滑了很多。
「哦?說說你的想法。」大介洋三聽到趙廣文的話,有些詫異,皺了皺眉頭,問道。
「是這樣的,地道的事,這城裡只有經過以前越獄的警察知道,也就是說,黃長羽、張旭、肖彥梁是知道地道的。我們抓文川,是我遇上後立刻進行抓捕的,當時他也沒有同夥,消息並沒有外傳。所以,文川被救走,決不是文川的同夥就走的,而是被人順帶救走的。這樣就可以推斷,在汽車底下放炸彈的人,並不知道牢房裡還有人。那個文川,儘管他什麼也沒說,但是我幾乎可以斷定,他就是中國政府派往這一帶的特工首腦。以前他就是這一帶的軍統頭子。這樣,我們是不是可以斷定,這事不是中國政府的特工做的?
這是第一,第二,這回皇軍傷員進城,只住一個晚上,進城的時間就算您,也是臨時知道的,放炸彈的人這麼會知道?並且地道的清理,也不是一個晚上能清理出來的。什麼人能常時間呆在城裡,對地道進行清理呢?這次的爆炸物是木柄手榴彈和皇軍用的手榴彈,拉線是棉線,很明顯不會是中國軍隊,因為如果是中國軍隊的話,肯定會都用一種手榴彈,不會帶兩種手榴彈的,那樣,既不方便,又不安全。
第三,共產黨游擊隊的作戰方式是埋伏打伏擊,他們絕大多數是農民,這次的爆炸,用的是最笨拙的延時方式,那些共產黨份子又有幾個懂汽車的?因此可以排除掉他們。
剩下的可能,只有……」說到這,趙廣文忽然不說了,看著大介洋三。
「你的推理非常有道理,繼續往下說。」大介洋三有些驚訝趙廣文的判斷推理。以前總以為他沒什麼能耐,現在說的話,卻絲絲相扣,邏輯嚴密。他有一種小看了趙廣文的感覺。畢竟只有這種人,才是皇軍應該徹底相信的人。
「是。」得到鼓勵的趙廣文有些興奮,他一字一字地說道:
「只有便衣隊的人,才符合上述所有條件。」
意外的,趙廣文說完,並沒有想像中大介洋三的表揚的話語。
大介洋三有一種眩暈的感覺,他靜了靜心情,淡淡地說:
「趙隊長,你懷疑是那些人?」
「太君,」趙廣文有些興奮,說道:「這憲兵隊原先有地道的事,黃局長也知道。您三番兩次到他那裡請教安全措施,他一直沒說,況且,他好像並沒有得什麼很重的病,不至於那麼久不出來為皇軍效力。還有,那個張旭和肖彥梁,太君不覺得他們好像什麼事都知道,什麼事都能自圓其說,這麼冷靜,這麼明白事理的人還是少見的。
太君,太正常的人,有時,就是不正常的一種表現。」
大介洋三拍了拍趙廣文的肩,說道:
「趙隊長,你的話我明白,不過便衣隊是我們的隊伍。黃局長他們三個平時還是非常為皇軍效力的。當然我們也不能放棄任何蛛絲馬跡。這事我還要好好想想。今天的話就到此為止吧。不過你要注意不要給其他人講。」
「是。」趙廣文沮喪地答應一聲。他原先以為大介洋三聽了他的話,會立刻帶人把便衣隊所有的成員抓起來。
「行了,我還要到醫院看看,你先回去吧。」大介洋三揮了揮手說道。
「是。那……」趙廣文抿了抿嘴唇,彎腰行了個禮,轉身帶著人走了。
想到趙廣文的話,大介洋三從塌塌米上下來,走到書桌邊上坐下,抽出一張紙,在上面寫著:「清理時間、手榴彈、棉線、計算。」想了想,又在邊上又寫下「黃長羽、張旭、肖彥梁。」三個人的名字,再畫了一個大圈把寫的內容都包括了。放下筆,抱著頭,深思起來。
「難道真是他們?」
大介洋三實在不想接受這種結論。可是趙廣文的推理的確是很細緻,很有說服力。現在所有的矛盾都指向了那三個人。
「支那人都講究『知恩圖報』,『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自己給黃長羽那麼大的權利,甚至直接授權他可以從士兵手裡直接要支那人,張旭、肖彥梁我更是給了他們錢、槍,難道他們真的……」
「啪!」大介洋三手裡的鉛筆因為用力過猛,從中間斷了。
這一夜,大介洋三失眠了。
而肖彥梁同樣也沒有睡著。他像烙燒餅似的在床上反來復去,一直在問自己:
「這次行動的後果對鬼子來講,太嚴重了,整個行動我們有沒有哪些失誤?大介洋三和趙廣文今天晚上來我們這裡,決不是什麼順道來看看,顯然他已經開始懷疑我們了。這個鬼子發現什麼了嗎?
「如果,我是大介洋三,我會怎麼去分析?」
就這樣,幾個人都沒有睡著,但是天還是慢慢亮了。
早上,喝多了的張旭搖了搖還在疼的頭,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正準備著肖彥梁的取笑,這在以前是必然發生的事,肖彥梁在這住了幾個月,原先以為他是個比較老實的人,後來才發現嘴叼著呢。今天早上肖彥梁會怎麼樣取笑自己呢?
可是意料之中的取笑並沒有出現。張旭走進院子,看見肖彥梁獨自坐在院子裡發呆。甚至於高翠兒把早飯端到桌上,他也僅僅點了一下頭而已。
「兄弟,怎麼啦?沒精打采的。」見到肖彥梁這樣子,張旭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就坐在肖彥梁對面,端起碗就要吃。
「等等。」一旁傳來高翠兒的聲音。
張旭扭頭看去,高翠兒手裡拿著一條毛巾過來。
「先洗臉,再吃飯。」高翠兒的口氣似乎在下命令。
張旭苦笑著放下端起的碗,接過毛巾,胡亂擦了一下。在這個時候,肖彥梁衝他們笑了笑,還是沒有說話。
張旭覺得肖彥梁的那個笑容並不是取笑時的那種曖mei的笑容。今天早上他的神情實在太詭異了,氣氛也太壓抑。
高翠兒似乎也感到了這種壓抑,接過張旭的毛巾,回到廚房,端起一個托盤,往裡屋給文川送飯去了。
「怎麼了?心事重重的?」張旭拋了口飯問道。
肖彥梁歎了口氣,端起碗,用筷子敲了敲碗,說道:
「我昨晚一晚沒睡,就是在想大介洋三和趙廣文為什麼會跑到這裡來。在想我們做的事是不是有什麼痕跡落在他們手裡。」
一說起大介洋三,張旭立刻打了個激靈,頭好像也不疼了。
「兄弟,想到什麼了?我們做事的時候,還是很仔細的,連衣服都是另外準備,完了就燒掉的,會有什麼被大介洋三發現呢?」
「我也不知道。」肖彥梁說完,吃了口飯,抬起頭說道:
「不過我要提醒你,還有德貴。我們在現場僅僅是救火,並沒有參與任何的檢查。所以,為什麼爆炸,我們一點也不清楚。」
說到這,肖彥梁深吸了口氣,慢慢說道:「記住,在這件事上,除了地道,我們什麼也不知道,也不要下結論。」
「嗯,我明白。不然就露馬腳了。」張旭這才恍然大悟。
「不錯。昨天晚上我就在想,有時我們是不是太聰明了?那個大介洋三會喜歡一個聰明的中國人?在他看來,中國人都是應該笨的人。」
「那麼兄弟,以後怎麼做?」張旭轉著飯碗,問道。
「以後我們要貪點財,比如欺負個老百姓什麼,讓鬼子知道我們身上的惡習。不過今天早上在大介洋三那裡,我想還是我來說,你盡可能地在邊上點綴。」
「好的。今天肯定是說昨天的事。昨天的搜查,只查了一小半地方,今天還要查。兄弟,你說會不會是佈置搜查的事?」
「我猜不是。」肖彥梁搖搖頭,說道:「今天的搜查,肯定還是按昨天的方式,昨天的搜查太粗略了,也許要重新搜查。不過這事可以安排其他人做。我們呢,估摸著大介洋三是不是會把現場勘查的東西給我們看,尋求我們的意見。」
「你說得有道理。」張旭點點頭,表示同意。
「到時候,如果說到地道的問題,就由你來說,其他的交給我處理。」
「行。那就這麼定了。快吃飯吧,時候不早了。」張旭最後的話讓肖彥梁忽然笑了。
「知道了,你吃飯又沒我快,自己趕緊吧。」
吃過飯,兩個人先到辦公室叫來德貴,仔細叮囑了一番,才來到憲兵隊。
一進大介洋三的辦公室,倆人嚇了一跳。除了趙廣文已經來了外,屋子裡還有二十來個日軍軍官,各個神情嚴肅。
大介洋三現在的心情對兩個人的行禮沒什麼興趣,叫他們坐下,開始說道:
「各位,昨天發生在醫院的慘劇,大家都知道了,而昨天,安排的搜查,卻因為皇軍的原因,搜查得十分不仔細,所以要重新搜查。」
下面的趙廣文三人立刻站起來,說道:「是。」
「另外,在城裡懸賞五百大洋,召集知情者。」
「是。」
「你們現在就下去佈置吧。等我向這些軍官交代以後,你們再把你們的人交給他們開始行動。完了以後你們上來,不必參加行動,我另外還有事找你們。」
大介洋三繼續說道。
「是。」三個人行了禮,退出了辦公室。
大介洋三望著肖彥梁的背影,心裡湧出一種矛盾的感覺。定了定神,大介洋三的目光變得冷峻起來。他開始用日語對屋子裡的日軍軍官說話。雖然剛走到門外的張旭他們聽不懂日語,但是大介洋三憤怒的語氣還是可以大致聽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