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的那一頭,是榮安堂。
蘇錦本來並不認識,她進宮多年,也從來不曾來過,但一瞧見牌匾上「榮安堂」那三個字,她的心就一下子沉了下去。
榮安堂,說白了,就是冷宮。
宮裡犯錯的妃子、宮女老死的地方。
蘇錦和沐桃兒被帶過來的這個地方,是一個不知是不是已經被廢棄的院子,因為是夜半,看上去竟有些恐怖,好像雖然沒有一個人,卻隨時可能從屋裡飛出幾隻烏鴉或一群蝙蝠什麼的。
那兩名黑衣女子把蘇錦和沐桃兒往屋裡一推,屋門一關便沒了聲息,也不知她們離開了,還是守在別的屋子裡。
藉著明亮的月色,蘇錦看見這屋子裡髒亂不堪,空空蕩蕩,不知是一開始就沒有,還是都被別的院子的人拿走了。
這裡有的,只是層層疊疊的蛛網和厚厚的灰塵。
蘇錦一邊斜瞥著沐桃兒,一邊仔細觀察這間屋子,見確實沒藏著什麼人,才明白自個兒這是被軟禁了,一時不會有性命之虞,便轉過頭,認認真真的看著沐桃兒。
沐桃兒先是慌忙的低下了頭,然後才忽然走近了蘇錦,抓著她的胳膊急切的說道:「蘇錦,你信我,我不會害你。」
「我信,」蘇錦有些微微發抖,臉上卻是努力做出來的笑容,「桃兒姐姐,我信你不會害我——我就是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
那語氣,像是沐桃兒從來不曾跟外面的黑衣人敲牆傳訊。
沐桃兒大概沒想到蘇錦會這樣平靜,原本準備好的一堆話都落了空,她張了半天嘴,終於發出聲音:「咱們躲在這兒,自是安全的——不管是太后勝,還是皇上勝,你都能保住性命。」
「我不懂。」蘇錦仍舊只是笑。
沐桃兒糾結了半晌,終於咬牙說道:「聖慈太后的背景深厚,皇上就算再聰明,也終究年幼……哪裡對抗得了皇上?這場爭鬥的結果……不用想,也是聖慈太后……到時候,你和皇上怎麼辦?」
「你倒是……為我著想。」蘇錦有點哭笑不得。
她知道,沐桃兒確實是為她著想,在任何人看來,小狼面對聖慈太后,都是以卵擊石,絕無勝算。
就算她瞭解小狼的身份,此刻也十分擔心,生怕小狼有個好歹。
「桃兒姐姐,」蘇錦笑道,「若是皇上敗了,聖慈太后還能留著我不成?」
「就算皇上敗了,也只是沒有實權,並不會沒命,你此刻示弱了,太后一高興,興許還讓你留在皇上身邊,衣食無憂;若你一直跟太后娘娘對著幹,皇上失了勢,太后還怎敢把你留在皇上身邊?她也不會安心……」
「所以,桃兒姐姐,你就替我做決定了?」
蘇錦沒法子怪她。
兩人相識日久,沐桃兒對她從來可以用「肝膽相照」四個字來形容,哪怕自己當初只是一名來路不明的小小學婢,她也敞開了心胸對自個兒好。
有人說,人可以同甘苦,卻難得同富貴。
眼下,自己和沐桃兒算是得了些富貴,難得的是,沐桃兒並沒嫉妒暗害自己,反而甘願站在自己身後,盡心盡力的幫著自己……
「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姐,我就得讓你活。」她這邊想著,臉色蒼白的沐桃兒也終於擠出了這麼一句話。
她明明知道蘇錦會怪她,還是這麼做了。
現如今,她做的過程倒不那麼重要了。
蘇錦心裡一暖,舉步朝沐桃兒走過去,伸出雙手抱住沐桃兒纖細的腰肢,摟緊了,再把自己的頭輕輕的靠在她的肩膀上。
沐桃兒比蘇錦年長幾歲,身量一直比蘇錦高,所以,蘇錦這樣靠著她,身高恰到好處,舒服無比。
這樣蘇錦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來。
沐桃兒的身體本來還是緊繃著,此刻被蘇錦一抱,先是一愣,隨即那僵直的後背便軟了下來,只稍稍猶豫了一瞬,便抬手也摟住了蘇錦。
「事到如今,誰對誰錯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咱們都得活著。」蘇錦歎息道,「你告訴我,外面那兩個,可是聖慈太后的人?」
「是……」沐桃兒雖然有點猶豫,還是如實說了,「太后早就吩咐過,說是唯有如此,才能保住你的性命……我不敢跟你說,怕你不肯,反而跟皇上洩露了……」
沐桃兒在那邊解釋,蘇錦苦笑著點頭不語。
原來,是早就被聖慈太后收過去了。
她今日所做的,一方面是替自己著想,另一方面,只怕也是胳膊擰不過大腿,沒有力量跟聖慈太后說「不」。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沐桃兒做錯這一次,原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至少到目前為止,自己還好好的活著,就算是幽禁,也和沐桃兒幽禁在了一塊兒。
可是,信任是一尊玻璃瓶,如果裂了縫,再難像從前那般完好無損了。
昨日,她身不由己的屈從於聖慈太后,身不由己的替聖慈太后隱瞞自己。
今日,她替自己做主,蒙騙自己跟著她出來,躲過小耗子的搜尋。
誰知道明日怎樣?
明日,她就有辦法不受聖慈太后控制?
除非聖慈太后被小狼斗倒了。
可是,她不想跟沐桃兒說這些。
說什麼都沒用,不如留著力氣,看什麼時候能逃出去,哪怕是想辦法讓小耗子和小狼找到自己。
如果小狼劫後餘生的話。
她此刻最怕的,不是自己的生死,因為聖慈太后費了這麼大心思把自己幽禁在這兒,必不會輕易殺了自己的。
她擔心的是小狼。
若聖慈太后用自己的生死威脅他,他該怎麼辦。
——*——*——
日昇日落了兩次,太極宮裡仍舊死寂如初。
這兩日,不算榮安堂的清冷骯髒,倒也算不得被*待,至少有食物果腹,又冷水解渴。
不知是不是因為喝了這冷水,到了第二日晚上,蘇錦便覺得肚子疼得厲害,小腹一直像是被什麼東西往下墜著,難受得不行。
她開始還極力忍著,後來連沐桃兒都看出來了,拉著她在那硬板床上坐了,抬手幫蘇錦擦汗:「這是怎麼了?嘴唇都發白了。」
「肚子疼……」蘇錦的眉頭都擰成了一團。
沐桃兒扶著她躺下,自個兒去門口拍門:「姐姐,蘇管事病了,能不能幫忙請個御醫過來給瞧瞧?」
門外立刻有人冷笑:「這兒是榮安堂,別說是個管事,就算是妃嬪皇后來了這兒,也照樣尋不得御醫。」
「那是那些妃嬪皇后犯了錯,被罰到這裡的——蘇管事和奴婢……」沐桃兒還想爭辯。
「不管什麼緣由,總之你們是來了。」門外的人似乎煩了,腳步聲漸遠,任憑沐桃兒再怎麼呼救都沒人應答了。
「桃兒姐姐,」蘇錦忍著疼叫她,「左右沒用,不如省些力氣吧……」
沐桃兒此刻再怎麼後悔都晚了,只能紅了眼睛,把掌心輕輕的放在蘇錦的肚臍上,轉著圈兒的小心按摩。
蘇錦越發覺得下身墜得難受,正想著主意,便覺得身下似乎流出了些東西。
……天癸?
蘇錦前世來過八九年的月事,這感覺並不陌生,只是她做孩子做的久了,竟把這種感覺忘記了。
自己,已經悄悄的長大了。
還在太極宮的冷宮裡,來了天癸,不管是自個兒還是沐桃兒,連一點準備都沒有。
甚至,弄髒了衣裳,連換洗的都沒有。
蘇錦壓抑了這兩日,終於在此刻爆發,骨碌一下子從床上滾落下來,跌爬著跑到門前,趴著門縫聲嘶力竭的高喊道:「救命啊——」
任何人都沒想到蘇錦會這麼做。
連蘇錦自個兒都想不到。
如果不是這天癸,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在情況未明的情況下高聲叫喊的。
可是現在,她不管了。
她就要喊,愛咋咋地。
沐桃兒被嚇得呆了,有心攔著她,又想起方才門外那兩個黑衣人話,本以為自己做了對不住蘇錦的事兒,能讓她活下來,誰想病成這樣都沒人搭理——感情是被無緣無故的打入冷宮了
她老子娘的
愛咋咋地
沐桃兒一咬嘴唇,也跪在蘇錦身邊,和她一起使出吃奶的力氣喊了起來:「救命啊——救命——」
門外響起腳步聲,方才躲開的那兩個宮婢又折返回來,打開房門便對兩人叫喊:「閉嘴閉嘴」
兩人不理,嘶喊得越發厲害。
那兩個宮婢都是有身手的,雖然不敢要蘇錦和沐桃兒的命,踢踢打打倒還是敢的——此刻更是被惹惱了,分別欺身上前,一人一個踢打起蘇錦和沐桃兒來。
那兩人卻像是中了魔怔一樣,被踢打得越厲害,叫喊的越大聲。
其中一名宮婢見狀,想找個什麼東西先堵住這兩人的嘴,可惜這破敗的地方別說能嘟嘴的東西,就連被褥都沒有一床——屋角倒是有個板凳,但是,誰有本事把一個板凳塞進一個人的嘴裡?
「再喊就打死你們」其中一個終於發了狠。
沐桃兒的臉已經青一塊紅一塊,嘴角都淌著鮮紅鮮紅的血。
她咬著牙抬頭:「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們反正在太后娘娘面前,你們得給我們主僕陪葬」
那宮婢知道她說得有禮,無言以對,抬腳就要給沐桃兒補上一腳,卻聽身後有人高喊:「大膽刁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