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回到小廚房後院好久,腦子裡還是弘文臉色蒼白、強撐著不讓自己流淚的樣子。
高大人把姚氏「去世」的消息告訴他時,他還只是個孩子,知道他的娘不會再回來,還會撲進長媽**懷裡大哭;現在,他長大了,或者,他自以為長大了,明白了男子漢流血不流淚的道理,那份極力掩飾著的難過,卻比看他大哭一場還讓人心疼。
偏偏,她能做的,只是握著他的手,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偏偏,她不能在那兒久呆,他和小耗子都不能在那兒久呆,否則,被人瞧見了,興許就是一場災禍。
所以,當沐桃兒提醒她該回甘露殿了的時候,她只能拍著弘文的手背,努力忍著淚,微笑的說一句:「有姐姐呢。」
她還記得,弘文聽自己這麼一說,立刻深深的低下頭去,一大滴眼淚滴在兩人緊握著的手上,先是滾燙,復又冰涼。
小耗子見狀,難得的不吵不鬧了,默默無言的獨自一人先走,弘文聽他的腳步聲沒了,才迅速的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抬頭對蘇錦強笑:「嗯,有姐姐呢」
「蘇錦,那個侍讀高仕達,就是你時常提起的弟弟?」回到小廚房後院,沐桃兒見蘇錦在那悶悶的發呆,便過來逗她說話。
沐桃兒心裡清楚,好些時候,你心裡難受,痛痛快快的說出來,興許就能舒服點兒。
蘇錦知道她在替自個兒擔心,便回握了她的手,說道:「是啊,家裡遭了難,我娘下落不明,皇上從前在宮外遊玩的時候認識他,便讓他進宮做侍讀。今天那位……那位李豪將軍,也算是從前的舊相識,仕達大概曾經拖他打聽過我娘的下落……誰想……竟是個噩耗……」
雖然長媽媽賣了蘇錦,但人死為大,從前又真的疼了她好幾年,一想到這人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沒了,蘇錦心裡就算對長媽媽有些不喜,還是耐不住有些難受。
長媽媽……只是想活著見到弘文好好的而已。
「難怪皇上待你和旁人不同,原來是在宮外就認識的。」說到這兒,沐桃兒忽然想起了什麼,認真對蘇錦說道,「傻丫頭,我不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總是對皇上若即若離的——昨兒個就惹惱了皇上吧——可是,你得替你自個兒的前途著想:難道你就想開辦幼膳房,一輩子孤孤單單的,老死宮中?」
「皇上……終歸會有很多女人的。我不願做其中的一個。」就算他說了他終會出宮,等親政了,也總會娶個皇后吧?那自己算什麼?
「沒有皇上在背後幫著你,你以為就憑你和宋典釀,能平平安安的把幼膳房開辦起來?」沐桃兒想得長遠,一點一點的給蘇錦解釋,「你可別忘了,公主們的膳食,從前可是司膳房負責的,你如今把這差事攬過來了……」
沐桃兒一說,蘇錦就明白了。
這宮裡,一個蘿蔔一個坑,自己搶了司膳房的一部分差事,就算把做這攤事兒的學婢女史掌膳典膳等調派過來,那司膳房、甚至是尚食局也是硬生生的被切掉了一塊啊,那袁司膳、藍尚宮都是好相與的?
她們在宮裡呆得年頭又久,人脈廣得很,要想對付你蘇錦,還不輕而易舉?
若是蘇錦背後站著皇上,她們投鼠忌器,興許還會收斂點,若是連皇上都不支持她了,只怕她終有一天,會被扔到宮人斜去。
宮人斜是什麼地方?宮裡的宮女死了,若是家裡還有人的,會發一領草蓆,著家人來領;像蘇錦這種無親無故的,便隨便葬在宮人斜。
「你左右要在宮裡呆一輩子,說句不該說的,有皇上分一點疼愛給你,又怎麼了?對你來說,那只是多出來的。」沐桃兒繼續道。
她這話說得夠直白了——你想找個只娶你一人的,也得你能出宮啊?眼下你既然要開辦幼膳房,想出宮只怕沒那麼容易。
既然如此,你要麼一輩子不嫁,要嫁,也只能嫁給皇上一個人。
反正你嫁,有人疼你,多些好處,皇上寵你的時候,旁人也不敢隨意欺負你;你不嫁,也到死都是老姑娘一個,絕沒機會找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男人共度一生。
你怕皇上將來娶了別人,冷落你,讓你傷心?
只要你反過來想,皇上今日的疼愛只是多出來的,即便不疼你了,你也沒少些什麼。
……
沐桃兒見蘇錦的眼睛黯淡下去,便知道她其實已經想明白了,歎息道:「你好好想想,我不煩你。」說完了,便起身離開。
蘇錦知道,沐桃兒是為自己好。
她若好了,不但弘文跟著好了,連沐桃兒和宋典釀也會跟著好的。
反之亦然。
倒真應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那句話。
蘇錦明白這個道理,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賺來所謂的好處,可是,她偏偏不耐煩那樣做。
她覺得,那樣和賣,實在沒什麼兩樣。
雖然,在大胤朝,把自個兒賣給皇上,是個榮耀、有前途,又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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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小狼雖然再不會藉機親近蘇錦,面上也並沒做得太差,三不五時的還是會讓蘇錦親自做些好吃的給他送過去,服侍著他吃完,說說鹹的淡的,有的沒的,看時辰差不多了,再放她離開。
蘇錦知道小狼是為自個兒好,心裡感激著,對他的戒心倒真的慢慢少了些,只是一心一意的做好小廚房的事兒,有空就去找宋典釀,兩人一塊兒說幼膳房的事兒。
若是沒了旁的心思,也不去理會周圍人對自己的態度和看法,只是一心撲在差事上,日子倒像流水一樣過得飛快,轉眼便到了第二年的上元節。
大胤朝京城的上元節和蘇錦前世差不多,白日裡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晚間點起綵燈萬盞,猜燈謎,吃元宵,放焰火……
皇宮裡這一日也過得極輕鬆——做為蘇錦這樣的「奴婢」來說,當然不會沒了活計,而是大家都舒舒服服的過節,便把能做的都提前做了,特地騰出這一日來,快快活活的玩上一日。
蘇錦從前並不飲酒,只是除夕之夜宋典釀送過一壺她親自釀的果酒來,宋典釀拉著她嘗嘗,她盛情難卻,便嘗了,誰知一嘗之下,真的甘醇芳香,美味無比,才明白為什麼太極宮這些公主們都是被准許喝些果酒的——這哪裡是酒嘛,明明是略帶些酒味的果汁飲料。
宋典釀見她喜歡,便時常差人送過來一壺,蘇錦這宮裡的東西都是有數的,她給自己送過來的,必是她從牙縫裡省出來的,便時常謝絕,實在謝絕不了的時候,便拉著她和自己一同品嚐。
所以,今兒這上元佳節,蘇錦分到了兩罈子果酒,必定要喊宋典釀過來同飲。
宋典釀也不客套,只笑對她說:「我那兒也有,你這兒的喝沒了,就喝我的——另外,我又帶來一壺自己釀的,新鮮口味,你幫我嘗嘗。」說著便喊她的隨侍女史水兒把那一壺酒放在桌子上。
蘇錦不是第一次看見水兒,這是宋典釀一監工幼膳房的改建時便被尚食局重新分得的——小狼雖然沒說,蘇錦卻明白了這個舉動的含義,興許,就算幼膳房改建成功了,也還是要隸屬尚食局。
她其實也早料到了這個結局,只是故意不提,心裡總是盼著興許會有轉機,誰知還是如此。
桌子上的吃食都擺好了,蘇錦和宋典釀正要動筷,門外便有宮婢稟報,悅公主來了,兩人連忙起身迎接,悅公主進門一看那桌子,便淺淺的笑道:「今兒這麼熱鬧的日子,蘇管事還要悶在屋子裡?」
「公主有什麼要提議?」
悅公主還沒回答,門外便風風火火的跑進一個人來,連門外的宮婢都沒攔住,蘇錦一看,卻是裹著銀鼠皮小斗篷的安公主:「快走,快走,一會兒要開始了」
蘇錦笑著跟安公主見了禮,正要問什麼要開始了,就見悅公主像個小大人一般攜住安公主的手,正色警告道:「安妹妹,別再這麼冒冒失失的了,若是跌傷了,又叫雲太貴妃心疼」
她不說不莊重,卻說跌傷了讓安公主的娘心疼——蘇錦心裡暗歎,這時候的孩子年歲雖小,卻早早的就知道話該怎麼說,人該怎麼勸,實在比她在現代遇上那些所謂的小皇帝、小公主早熟多了。
安公主倒似乎是個例外,雖然被悅公主拉著,還是對蘇錦邊跳邊喊:「今兒的燈謎大會,聖慈、孝慈兩宮太后不知怎麼聊到了你,都誇你手巧心細,做出來的東西摸樣好看又好吃,後來便指著桌子上的那些東西,一一指著讓旁邊的宮女說那個是你們小廚房做的。兩宮太后越聽越喜歡,讓你也過去玩兒呢。」
「啊?」蘇錦可不願意去,在自己屋子裡,和自己相熟的人過節多好,去那些人眼皮子底下晃悠,拘束又危險,「奴婢哪兒敢啊?」
「你不敢去,倒敢抗旨了?這可是兩宮太后的懿旨呢」安公主說著就去拉蘇錦。
蘇錦求助的看向宋典釀,宋典釀點頭,示意她去;再看向悅公主,悅公主也笑:「去吧,我也正是來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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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來風滿樓……筒子們,不要錯過細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