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說完了這番話,也不等蘇錦回應便揮了揮手,蘇錦不敢再站下去,只得躬身告退。
待蘇錦走遠了,何氏身後那年紀稍輕些的宮女才低頭問何氏:「娘娘,您真的要選她?她可是那邊弄進來的人。」
「那邊斷了左膀右臂,還有什麼可懼的?」何氏還沒說話,立在何氏身後另一側的那位年紀大些的姑姑便呵呵聲笑道,「再說了,娘娘給這丫頭指了條明路,她若真得了富貴,還不得記得娘娘的好,日日給娘娘燒高香?皇上可是對這丫頭用了心的……」
「正是這話,」何氏忽然攔住那姑姑,端起桂花茶淺啜了兩口,才道,「哀家正是心疼皇帝,想讓他找個可心的初~試~雲~雨,才管了這檔子閒事兒——就是這樣罷了,哪有那麼多心思?」
「正是正是,」那姑姑立刻領會了何氏的意思,立刻笑容滿面的說道,「娘娘疼愛皇上,太極宮中人所共知,哪裡會有什麼別的心思?只是,長壽宮那位雖是皇上的親娘,卻不一定心疼皇上,只怕還會從中阻撓——要是不知道的,只怕以為皇上不是她親生的呢。」
何氏只是喝茶淺笑:「哀家什麼都管得,人家親生母子之間的事兒就管不得了,也只能由著他們去,只做好該做的就是了。」
她們這邊說她們的,蘇錦是聽不見的,她只是心事重重的跟在小太監身後,朝著長春宮外走去。
眼看就到宮門了,廊角處忽然轉過幾個人來,為首的正是面色平靜的悅公主。
蘇錦立刻躬身行禮。
悅公主小大人一樣抬頭瞧了瞧蘇錦,軟軟糯糯的稚聲問道:「你會做好吃的?」
「奴婢略略懂得些。」
「哦……」悅公主應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卻也不離開,只是轉身慢慢的走到一旁的長廊邊上,緩緩的坐了上去。
蘇錦不知她要做什麼,也不能離開,只能略略等一等,想瞧瞧她還有沒有事兒吩咐,若是沒有就躬身告退。
少頃,悅公主便道:「自從進了這個夏天,我就食不甘味,只吃得下些瓜果,又不敢跟太后娘娘提,只怕讓她老人家更加憂心……你有沒有法子,讓我像安妹妹那樣喜歡吃東西?太后娘娘時常誇她,說瞧著她吃東西就高興。」
蘇錦從前見這孩子安靜,心裡還在奇怪,這麼小的孩子,難道竟和大人一樣有心思?還是何氏身邊的孩子本就早熟?
現在看來,她雖然聰慧,也只是因為沒了親娘,希望得到何氏的疼愛——她小小年紀做出一副淑女狀,想來是因為何氏說過女孩就該如此,才努力這麼做討何氏歡心的;她想像安公主一樣大口吃飯,同樣是為了讓何氏喜歡。
「上次奴婢給孝慈太后祝壽時送過去的那些東西,公主您有沒有愛吃的?」
「……我吃了兩樣點心,不太好咽……別的,也沒再試,就是瞧著好看。」
「不太好咽……」蘇錦前世聽過有孩子這麼說過,可從來沒聽過誰用這個詞來形容過這些精雕細琢的細膩糕點,「……您方才說,您吃得下些瓜果?」
「嗯,那些清爽些。」
蘇錦這才明白,敢情悅公主不是嫌糕點粗糙,是嫌那甜膩的味道,便點頭笑道:「奴婢這就回去給您想幾樣,瞧瞧您愛吃不——做好了,給您送過來嗎?」
「……午後,我去甘露殿尋你。」
「奴婢遵命。」
蘇錦被悅公主主動親近,自然十分高興,甚至主動把何氏方才說的話暫時忽略了,只急急的回了甘露殿小廚房,吩咐沐桃兒等人準備食材。
沐桃兒一聽是給悅公主準備的,心裡便有些害怕:「那位小公主平日不苟言笑,還是長春宮的人,咱們怎敢隨便給弄吃的?萬一出了什麼事兒……」
「唔,」蘇錦這才從方纔的興奮中清醒過來,腆然笑道,「我自覺好容易讓悅公主主動開了口,倒忘了這一層。你說,該怎麼辦好?」
「你方才就不該擅自答應,得跟悅公主說,你是甘露殿的人,不能越俎代庖——悅公主若是想吃,就該跟聖慈太后說,或者過來跟皇上說,皇上吩咐你做,你才能做。如今你既然已經應了,只能自個兒去找皇上,稟報此事,求得皇上的示下——再做,就好說了。」
蘇錦的臉早就成了一塊紅布,聽沐桃兒說完,立刻抱住她的脖子撒嬌:「多虧有你我總是這樣沒心沒肺的,若是真的就這麼做了,萬一出了事兒,哪怕是公主喊了一聲肚子疼,我也得吃不了兜著走了。」
「正是如此。你若應了午後,此刻快去跟皇上稟報,免得耽誤了。」
「我這就去。」蘇錦連忙起身,還沒邁動腳步,就想起方才被自己故意忽略的,何氏要自己引導小狼初~試~雲~雨的話,只覺更加尷尬。
「怎麼了?」沐桃兒以為她又想起什麼重要的事兒,竟然嚇得臉色都變了,連忙起身詢問。
「沒怎麼……」蘇錦哪敢跟她說實話,若是說了,只怕她就是第一個歡呼雀躍,催促自己快快行事的那個人,「有點……暈……」
「要不先坐下歇會兒。」沐桃兒不疑有他,只以為是蘇錦方才嚇著了,再忽然站起來,才會忽然發暈,便扶著蘇錦坐下,誰知椅子還沒坐熱,門外宮婢便進來通稟,說是聖慈太后有賞,讓人給蘇錦送過來了。
沐桃兒眼睛一亮,連忙推著蘇錦快快出門迎接,蘇錦心裡卻恨不得找個地方躲起來——這賞是白拿的?
可是,她終歸還是被沐桃兒半推著走了出去,只因她知道,別說小狼不曾親政,就是親政了,在這後~宮之內,太后娘娘賞了東西,誰有膽子避而不受?
待雙方都盡了禮數,那宮婢才走到蘇錦面前,微笑著遞給她一方小小的雕彩錦盒:「太后娘娘聽聞蘇管事識字,便寫了幾句話放在這盒子裡,說是蘇管事看了,便知道這東西的用法了。」
「……多謝。」
蘇錦接過那錦盒,只覺得那錦盒雖小,卻重逾千斤,直待沐桃兒送客歸來,見她仍舊捧著那錦盒呆立著不動,才笑嘻嘻的跳過來問道:「怎麼,歡喜得傻掉啦?」
「是啊,是啊,我就要傻掉了……」蘇錦被沐桃兒半推著回了房,又被沐桃兒催著打開了那錦盒,見錦盒裡躺著一個稍小於錦盒的錦繡香囊,香囊之下,便是一方淡黃色的錦帕,上面透出隱隱的字跡。
既來之,則安之,你怕了,時間就可以倒流嗎?太后就能收回成命嗎?
蘇錦這樣給自己打著氣,把那香囊交給沐桃兒打開查看,自己拾起那錦帕,展開一看……
那上面竟然說,這是摻雜了仙茅的熏香
仙茅……
蘇錦從前在司膳房的時候,聽那些宮婢們說話時便知道,這東西有催~情的作用,毒性又不大——大致相當於現代為了熏蚊子,點蚊香時的那點毒性——所以,司制房在製作熏香的時候,時常會特地做些摻雜了仙茅的,按照當時還是皇后的何氏的吩咐,一一分配給各位妃嬪才女們,以增加那老皇帝的閨房之樂。
要說,這何氏表面上還真是大方體貼呢,居然連皇帝老公和別的女人云~雨時催~情用的熏香都要司制房準備出來。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打臉?
小狼尚未娶親,蘇錦還不太明白這後~宮之內什麼需要避諱,什麼不需要——至少,名門淑女何氏跟自己談起要小狼學會閨房之事時,就面不改色心不跳,如同吃飯睡覺一樣平常。
這也難怪,皇帝和誰XXOO,從來都不是隱私,連史官都有職責在門外監聽記錄……
可是,各位老大,我蘇錦不是公眾人物,也不是*片的演員,不要現場直播好不好?
……
「怎麼給你送幾塊熏香來?」沐桃兒把香囊裡的幾塊香拿出來,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
多虧她沒有經驗,很多有經驗的宮女,一看熏香上的標記,就知道這香是什麼時候使用的了……
「是啊……」蘇錦想敷衍過去,卻見沐桃兒用亮晶晶的一雙妙目看著自己,心跳立刻加快了幾拍,想像著這事兒若是讓她知道了,只怕自己想逃都逃不過了,連忙做出一副忽然想起來的樣子說道,「對啊,我得去求皇上的恩典……」
「說一句話,能耽誤多久?」沐桃兒可不是省油的燈,一看蘇錦支支吾吾,更覺得其中有什麼秘密,難得的對蘇錦板起了臉。
兩人情同姐妹,原本似乎就應該沒有什麼秘密,至少沐桃兒是這麼認為的,蘇錦仍舊支吾了老半天,才福至心靈想到一個借口,尷尬的笑道,「方纔……我去長春宮見駕,太后娘娘覺得……我的衣服上有油煙味……」
「怎麼可能嘛?」沐桃兒瞬時立起眼睛,見蘇錦衝自己連連擺手才知道再大的脾氣也不能發,免得說出什麼以下犯上的話來,卻也覺得委屈萬分,「咱們每日忙碌之後都會洗澡,這樣的天氣,睡前那一次澡也是免不了的,這衣服也是日日都換,怎麼可能有油煙味?」
「好啦好啦,」蘇錦心虛得不行,卻無論如何都不敢對沐桃兒說真話,只好拚命解釋,壓下沐桃兒的委屈,「太后娘娘閨閣時是丞相府的嫡女,嫁的又是先皇,如今做的又是太后,過得一直都是好日子,有些時候……自然會挑剔些——你敢說,咱們要是這樣的金枝玉葉,能不這樣挑剔?」
沐桃兒被她問得語噎,想想才搖頭道:「不敢說。」
蘇錦見她被自己順利繞暈,哪裡還敢再多呆?只讓她把這香收好,莫亂用,自個兒大著膽子去前面正殿找小狼。
小狼已經放了學,換了常服,正跟福公公吩咐著午後打馬球的事兒,聽聞蘇錦來了,也不避諱便命人招她入內,自己仍舊跟福公公在這邊說,等說完了,才做出一副才發現蘇錦的樣子,轉頭對她笑道:「是不是又給朕備了什麼好吃的?」
蘇錦連忙把悅公主的事兒一說,小狼撓頭道:「你給她做,原也沒什麼,可是朕午後不在甘露殿,她若來了,就算朕點了頭,她自己去找你,不是也難說難描嗎?」
「是奴婢不懂規矩,竟一口應了下來……要不奴婢再去一趟長春宮,去跟悅公主稟報一聲,改成明日?」
小狼張了嘴正要說話,卻似乎忽然想起一件別的更好玩兒的事兒,笑問蘇錦道:「無緣無故,你到長春宮幹嘛去了?」
「……聖慈太后差人喊奴婢過去的。」
「去幹嘛了?朕倒不知道,你跟聖慈太后也親近過。」
小狼的話雖然滿是笑意,蘇錦卻知這樣的話若是應錯了,只怕從前的信任都會消失殆盡,連忙解釋道:「今日是第一遭,奴婢從前從來不曾去過,就是一睹天顏,也只有過一次,就是在這正殿裡,太后娘娘給您送墨那一次……」
「這麼緊張幹嘛?」小狼仍舊只是陽光明媚的笑,「召你過去幹嘛?」
「……囑咐奴婢,好好伺候皇上……」
「哦?」小狼大喇喇的站起來,再次走進了蘇錦,像從前他慣常的那樣,微微弓下腰,把臉湊近了蘇錦,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番,然後才用極低的聲音說道,「『伺候』這個詞……聽起來可有點不明不白……」
「沒有沒有」蘇錦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兩步,連連揮手否認,卻見小狼笑得更加曖昧,心裡忽然想起來,興許,在長春宮裡或是其他地方,都有小狼的耳目。
而且,當初,還是自己親口跟他講了少年康熙和少年嬴政為了奪回權力所做的一切努力,他又那樣聰明,自己怎麼敢隨便低估他?
只是,這件事兒,即便是自己撒謊,他也能理解吧?
想到這兒,蘇錦只得愁眉苦臉的岔開話題:「皇上,您先示下悅公主的事兒吧,奴婢的腸子都悔青了……」
「哪兒有那麼嚴重?朕不去打馬球,陪著你就是了。」小狼隨意的說完,便轉頭向福公公點了點頭,福公公詫異的看了蘇錦一眼,但還是躬身稱是,親自下去處理取消打馬球的後續事宜。
「『示下』完了,是不是該說說『伺候』的事兒了?」小狼仍舊逼近了蘇錦,笑容滿面的詢問。
「……」蘇錦無言以對,心裡卻猜測著,難道,何氏也跟小狼提過這些事兒?還是這小子真的長了一顆七竅玲瓏心,事事都能猜到別人心裡去?
「皇上,奴婢……」
「住嘴。」小狼語氣溫柔的制止蘇錦,「又要對朕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一番什麼雲泥之別之類的話?這次可是聖慈太后親自下的懿旨,你這膽大包天的傻丫頭都敢不遵從?」
又被你猜中了?
蘇錦忽然覺得,自己此刻是一~絲~不~掛的站在小狼面前,自己的所有心思,所有秘密,都攤開揉碎了,放在小狼的面前。
「朕之所以猜中了你的心思,」小狼的笑容忽然暗了一暗,像是一個委屈的孩子,「是因為……朕其實一直坐在你這傻丫頭的身體裡,離你的心很近,近得……可以聽見它的聲音。」
蘇錦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這……算是情話吧?
自己聽了這樣的情話,居然……有些心動?
居然渴望著,他能繼續說下去。
自己真的喜歡他嗎?
喜歡他傾國傾城的容貌,隨時能看穿自己內心的聰明,還是喜歡他的為人?
他的為人?
蘇錦,你瞭解多少?
他的性格,你瞭解多少?
他的身世,你瞭解多少?
那麼他,又喜歡自己什麼?
別說自己容貌可人,性格溫婉這樣的鬼話,在這太極宮裡,自己的容貌只能算得中上之資,性格也絕對跟「溫婉」兩個字挨不上一點關係。
「你又來了。」小狼笑得有些無奈,方纔的情意綿綿也似乎一下子被他隨手收了回去,又變成平日裡慵懶的小狼,「朕早說了跟你交換,能給你的也都給了,你卻遲遲不肯拿出你該拿的……」
「什麼?」蘇錦的腦子有些混亂,一時還醒悟不過來,「奴婢該拿出什麼?」
「信任,對朕的信任,而不是朕說一句,你腦子裡就閃出無數個問句出來質疑。」
「唔……」蘇錦想說,你戴著面具站在我面前,我就算偶爾會……會喜歡你,也實在不敢完完全全的信任你。
請原諒。
可是,她說不出來,甚至動了一個念頭——瞧瞧小狼,是不是真有本事把這句話也猜出來。
「你去吧。」小狼卻似乎有些疲憊,慢悠悠的走到臥榻旁邊,再慢悠悠的躺下去,閉上眼睛,「朕會派人守在門口等悅公主來,然後,朕便會騙人去小廚房傳膳——準備準備去吧。」
「或許……」蘇錦為了達到最好的效果,只能說出和小狼不同的聲音,「皇上願意帶著悅公主移駕奴婢的鈴鐺小院,讓悅公主在那兒品嚐——新鮮的菜品,不一樣的環境,或許真的能讓悅公主食慾大開,也未可知。」
小狼先是不說話,也不動,連眼睛都不曾睜開,默了一小會兒才忽然笑道:「你若果真能做到,朕便再賞你一個恩典——除了出宮。」
「謝皇上。」有恩典總比沒恩典好,雖然還沒想好,應下來總是沒錯的,總之又不是白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