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兒?」
小狼等沐桃兒幫蘇錦處理好傷口,直接了當的問道。
蘇錦早就想好了應對:「奴婢從正殿膳廳回來,途中讓沐掌事去小廚房準備明日要用的食材,自己獨自回房,一路走一路思忖著新食譜,誰知竟無意中走錯了路——沐掌事知道,奴婢一向識不得路……」
「正是如此」沐桃兒忙在一旁作證,被小狼瞪了一眼,連忙閉上了嘴巴。
「……走錯了路,奴婢本就心慌,再加上天色漸漸黑了,奴婢更是著急,眼見著前面似乎是摘星台,便想走過去登高一眺,興許能找到回來的路,誰知黑暗中不小心跌落下來,摔傷了頭,不知過了多久才醒來,又一路打聽著摸索回來……」
蘇錦這麼一說,竟覺得額頭的傷處突突的疼,也不知是心情緊張,還是那藥起了作用。
小狼認真的看了蘇錦半晌,臉色才慢慢和緩下來,並緩緩的沖蘇錦招了招手。
蘇錦自覺這謊話編得還算合情合理,怎麼小狼還是不依不饒?難不成又讓他猜透了自己的心思?不至於吧?
想歸想,她還是抿緊了嘴唇走過去,立在小狼面前,等著他說出什麼一針見血的話來。
誰知,小狼卻仍舊一言不發,只是抬手拉住蘇錦的衣袖,輕輕朝下拉了一拉,示意蘇錦低頭,蘇錦今夜已經驚動了不少人,哪裡還能這樣無禮,落人口實?索性屈膝跪立在小狼面前。
小狼認真看了看蘇錦額頭上包裹的白色棉布,才輕輕歎氣道:「你思忖的不是什麼新食譜,是朕和靜公主的事兒,是不是?」
呃……
蘇錦心裡一緊,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
小狼見她遲疑,倒彷彿更加確信了,搖頭歎息著低聲說道:「她是朕同父異母的親妹妹,你想的……實在太多了。她那日派枚兒來找你的麻煩,也只是不喜我身邊周旋的宮婢太多,丟了皇家的顏面……」
唔……
要不要相信?
「今日,各位公主吃得歡快,朕便躲在屏風後面休息,靜公主進來,跟朕說了些……雲太貴妃曾經說過的話,據說雲太貴妃不但自個兒說了,還當著安公主的面兒說了,以至於不懂事兒的安公主又將那些話四處傳播……靜公主道,為了皇族的聲譽,也該對雲太貴妃施以懲戒,以儆傚尤。」
安公主四處傳播?難道是那日說什麼「親嘴大臣」的事兒?
那靜公主當時聽到了,並沒怎樣,怎麼此刻倒偷偷到小狼面前來告狀了?
「總之,」小狼總結道,「朕雖然會做些出格的事兒混淆視聽,卻懂得輕重主次——這宮裡的女人,除了你,誰也跟朕無關;這高高在上的皇位寶座,待朕達成所願,也定會還給你的親親好弟弟,絕不會同那些所謂正人君子,實則雞鳴狗盜之輩一般,搶佔他人的東西。」
「」
蘇錦驚詫的抬頭看著小狼。
他的聲音極輕,福公公見小狼招蘇錦上前,也早就識趣的招呼沐桃兒去門口守候,這屋子裡,只有蘇錦和小狼兩人。
可是,蘇錦卻不知道,小狼的心裡到底住著什麼,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捨得?」蘇錦呆愣了半晌,只問出這麼一句話來。
「有什麼捨不得?」小狼似乎一瞬間長大了十歲,冷冷的抬頭透過窗子看著窗外太極宮朦朧的剪影,「這滿堂的榮華富貴,原不屬於我,也從不屬於我;我所求的知足快樂,原不在這裡,也從不在這裡。」
這是他登基後,在蘇錦面前,第二次以「我」自稱。
蘇錦驚詫的抬頭看著小狼絕美的側臉,忽然覺得,自己彷彿是第一次認識他。
這不是人牙子車上那個,認準了就撲上去,毫不遲疑的小狼。
這不是京都南城那個,扮作王公子,在長媽媽面前大拼演技的小狼。
這不是那個在眾人面前裝紈褲,做出一夜暴富之後把持不住的花花公子形象的小狼。
這不是想害死蘇錦,卻覺得她活著更有趣,卻輾轉變了心思,對她表示喜歡的小狼。
這個人,是完全陌生的。
他做這個皇帝,該是費了心機的。
可是,他現在居然說,他不願和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一樣,做雞鳴狗盜之事,要把皇位還給弘文。
即便那皇位,原本也不該是弘文的。
可他,卻不要,不稀罕,因他所求的知足快樂,從來不在這裡。
那麼,小狼,你的知足快樂,到底在哪兒?
——*——*——
小狼雖然囑咐蘇錦不用再早起準備早膳,蘇錦還是早早的起來,精心做了餛飩和小菜,又親自領著人給小狼送過去。
小狼見蘇錦來了,卻也並沒多話,只是默默的,卻極認真的把那碗餛飩吃了個一乾二淨,才讓春曉親自帶了蘇錦去後面換上早就備好的小太監服飾。
蘇錦跟在春曉身後,心裡其實很有些惴惴不安,她不懂小狼怎會這樣大膽,讓春曉知道並參與此事,一旦春曉把事情吐露出去,那豈不是……
不是她非要多心,而是,對於在蘇錦面前一直安靜著不說話,卻被窈兒時常掛在嘴邊的春曉,蘇錦一向有些忌諱。
春曉卻彷彿並不知道她的心思一般,只是同往常一樣,一言不發的帶著她換衣裳去,換好了,又在前面帶路,一言不發的把蘇錦帶回來。
蘇錦本來還想了幾個可能,若春曉說什麼,自己該怎樣應對,誰知她就這麼默默不語的,反倒讓蘇錦心裡更加忐忑了些。
直到她和福公公一起,跟著小狼超凌煙閣走,才故意偷聲問福公公:「春曉知道奴婢扮作小太監隨皇上走出內廷的事兒,會不會……」
福公公抬眼瞧了瞧走在前頭,不曾回頭的小狼,才展顏笑道:「不會,春曉知道分寸。」
「唔……」
人家都這麼說了,蘇錦自然無話可說,而小狼則像根本沒聽見一般,頭都不曾回過一次。
甘露殿本就在內廷的最南頭,離小狼讀書的凌煙閣並不太遠,轉眼便在眼前了,跟在後頭的內侍守在外頭,只蘇錦和福公公兩人隨小狼入內。
他們今兒故意來得早些,教導小狼學業的余大人還不曾來,倒是有幾個小太監已經在裡面整理灑掃,另有一個身高和小狼差不多,卻明顯比小狼壯實的布衣男子立在書架前,認真的翻看著上面的書籍。
蘇錦一眼便瞧見了那人,一顆心立刻砰砰的跳個不停——她在宮中呆得日久,早已學會憑衣著看人,這屋子裡的人,若有一個是弘文,除了他,還能有誰?
瞧他的背影,雖然比小狼年歲小,身高上卻並不輸於小狼,反而比小狼更壯實些——他聽到小太監傳皇上駕到,連忙轉身跪地迎接,讓蘇錦更見著了他的臉:皮膚不像小狼那樣瑩白,有淺淺的小麥色;雙目低垂,看上去恭謹守禮;雙唇微微抿起,顯得嚴肅又堅毅。
「你們先下去吧。」福公公只看小狼的眼色,就知他要說什麼,立刻清退了那些小太監,便退回小狼身後,低頭不語。
「你就是高仕達?常聽高大人誇讚你,知道你學業好,武藝佳——別跪著了,快平身。」邊說邊瞧了蘇錦一眼,似乎在示意蘇錦上前將弘文扶起來。
蘇錦雙目微紅,腳下都有些踉蹌的走過去,彎腰托起弘文的前臂,弘文道了謝才抬頭,一眼瞧見面前的蘇錦,驚詫得瞪大了雙眼,卻一點聲音都不曾發出來。
「不記得姐姐了嗎?」蘇錦知道小狼就是提供機會讓他們姐弟敘舊,索性開門見山的開口問弘文,她本來是要笑的,也做出了笑的表情,眼淚卻不受控制的流了滿臉。
弘文被蘇錦抓住的前臂有些僵硬,一動都不曾動,整個人彷彿被施了定身法一般老實,只是抬頭看了看小狼,見小狼笑而不語,福公公也一副早有準備的模樣,才低頭再看蘇錦,嘴唇動了一動又停住,再過少頃才老老實實的叫道:「姐姐。」
這一聲姐姐叫得規規矩矩,全然沒有了小時候兩人的親密無間,蘇錦雖然不知道弘文這幾年發生了什麼,卻知道他身處陌生的皇宮,在當朝皇帝的注目之下,難免有些拘謹,心裡倒沒覺得有多寥落,只是那淚又潺潺不絕的湧了出來,她也難得的不想去擦,以免讓身後的小狼看見她的動作,知道她在哭。
沒錯,她哭,不願讓小狼看見,卻不知為什麼,可以讓弘文看見。
她滿臉是淚,樣子卻仍舊是笑著,抬手幫比已經比自己高出半頭的弘文正了正帽簷,又理了理衣領,才勉強讓自己聲音稍稍正常的說出一句話來:「好弟弟。」
她本來以為,自己見了弘文,一定會抱著他大哭一場,兩人爭著互訴離情,大到受過什麼委屈,小到夢裡還見過對方,都要細細的說給彼此聽。
沒想到,兩人終於重逢,卻比從前昨日才分別還要冷淡些。
當然,蘇錦心裡還是很滿足,至少弘文高高壯壯的站在自己面前,還一眼就認出了自己,叫了自己一聲姐姐。
「長媽媽身體可好?」
當著小狼的面,就算不好表達自己的情緒,長媽**身體總是可以問的。
誰知,她才一問出口,弘文的頭便忽然深深的低了下去,顯然即便他如今日一般成熟,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情緒,只能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