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蘇錦心裡一慌,習慣性的裝憨賣癡,腦子卻在飛快的旋轉,琢磨著面對小狼這樣莫測的人,到底該怎麼說才是最好。
小狼臉上的笑本來還帶了幾分揶揄,此刻見蘇錦傻傻的張圓了嘴巴呆看著自己,不禁啞然失笑起來,笑著笑著卻不知想起了什麼,瑩白的臉頰飛過一抹淡淡的紅,立刻再次轉身背對蘇錦,安靜了半晌才道:「別跟朕這兒耍花槍,朕都知道。」
你知道什麼?我都不知道。
蘇錦很是無奈,最終還是想起自己從前的計量,坦誠說道:「皇上,奴婢實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那日皇上從南城西街小院離開,奴婢和弟弟弘文……他現在改名叫仕達了……和弟弟仕達回了家,長媽媽還說呢,要讓弘……要讓仕達做您的陪讀。奴婢和弟弟都很歡喜……」
「朕只看出長媽媽很是歡喜。」小狼不知怎麼了,今天竟然也像個平常孩子一般不饒人,句句話都在揶揄蘇錦。
蘇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佯裝不懂:「長媽媽歡喜,奴婢姐弟也歡喜——只是,後來高大人來了,說是要把長媽媽和姐弟接進高府,卻獨獨不要奴婢,說是聽說過奴婢在南城東街『小食神』的稱號,不如進司膳坊……」說到這兒,蘇錦猶豫了一下,終歸還是說道,「說是若有貴人青睞奴婢的廚藝,說不定可以錦衣玉食,從此過上好日子。」
她話音一落,場面再次清冷下來,而小狼,又是沉默了半晌都不曾說話。
蘇錦搞不懂他的心思,連他的表情都看不見,心裡越發的忐忑,卻不敢隨便亂說話,反而弄巧成拙。
兩人也不知這樣站了多久,久到蘇錦的兩條腿都有些酸了,小狼卻忽然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蘇錦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索性跟著走了幾步,直到走回長廊處,能看見福公公了,才遠遠的停了下來,偷偷的給福公公使眼色,請他指點,自個兒接下來該怎麼辦。
福公公瞧了瞧小狼的臉色,便沖蘇錦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著,自個兒也率先走到小狼斜後方,不遠不近的伺候著。
蘇錦有些路盲,只走過一遍的路並不容易記住,加上這宮裡原本就瞧著哪兒都差不多,更是越走越糊塗,正在迷糊,就見小狼停在一處側殿的耳房門口,門裡立刻疾步七八個宮娥太監出來,山呼萬歲,更呼啦啦跪了一地。
小狼隨手一揮讓他們起身,自個兒暮然轉身,正視蘇錦:「這是甘露殿的小廚房,朕從前都不知道它在哪兒,前幾日特地讓小福子帶著我來瞧過——從今兒起,這是你的地盤了。」
「啊?」
蘇錦這回不是裝的,她是真的懵了,好像一個從來不信鬼神的人,忽然間看見黑白無常來朝自個兒索命——不對不對,這是好事兒,怎麼竟想到了這麼一個比方?
小狼踏前幾步,和蘇錦相隔不足一尺,又稍稍彎下了身子,湊近蘇錦的耳邊,低笑道:「那**跟小福子說,想要朕把你的姐妹沐桃兒接過來——朕把甘露殿的小廚房給你,你自然要找些熟識的人過來幫你——你喜歡要誰來,就要誰來。從此以後,你想給朕做什麼吃的,就做什麼吃的——交換的條件只有一個,便是你完完全全的信任朕,不許有一分一毫的隱瞞。」
在外人看來,小狼這個好色的小皇帝正在跟一個粉嫩的小宮婢說悄悄話,可誰又想到,小狼這樣含情脈脈的在一個女孩兒耳邊所說的話無關風月,只是赤~裸~裸的交易?
「皇上……」蘇錦並沒覺得有多高興,反而越發忐忑——你以為你在得到嗎?那麼在得到的同時,你要失去什麼,面對什麼?
「你既然進宮,就躲不開這一切,」小狼好像蘇錦肚子裡的蛔蟲,只看她的臉色便猜出她的心情,「朕從前並不想太早讓你牽涉其中,所以才把你留在司膳坊,可是你太笨,連司膳坊那種地方都差點被人害死,還是留你在朕眼皮子底下,才讓人放心些。」
這番話說得十分曖~昧,你說它有情它便有情,說它功利它便功利,惹得蘇錦徹底懵了,活了兩輩子的她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不廢話,現在便試試——你方才不是說想了好幾日了,還精挑細選了幾個拿手的?朕回正殿等你。」話一說完,小狼根本不給蘇錦猶豫反駁的時間,便甩袖而去,只留下蘇錦和那幾個比蘇錦更不明白怎麼回事兒的宮娥太監,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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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趕鴨子上架,臨時做了兩個爽口小菜、一份蝶狀甜點,又覺得怎麼都不如御膳房的更合小狼口味,琢磨了半天又包了一碗她自個兒最喜歡卻也最家常的三鮮餡兒餛飩,如同當日為宋典釀做的那碗一樣,叫幾個傳膳宮女端了給小狼送去,終歸還是不放心,跟在那幾個人後頭,守在正殿外,數著簷脊的走獸和簷下的單翹單昂五跴斗拱,等著第一時間聽見小狼的反應。
也就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門裡便走出一名小太監,看著蘇錦:「蘇錦?」
「正是奴婢。」蘇錦連忙躬身點頭。
小太監手裡的拂塵一甩,說了聲「入內面聖」,便領著蘇錦入內。
蘇錦生平第一次進皇帝的寢宮,很想抬起頭好好的觀賞一番,可是她在知禮局學規矩時那事禮姑姑說過,進主子的寢宮之後,要低頭斂手,謹慎快行,視線不能超過鞋尖方寸之外,兩耳不能聽身外之聲。
所以,她只能低著頭,一步一步的踏在暗紅色的冰裂紋上,亦步亦趨的跟在小太監之後,停在小狼面前。
蘇錦低著頭,不知發生了什麼,只覺得自己往這兒一站,周圍伺候著的宮娥太監便紛紛退了下去,連福公公那雙與別人不同的暗青皂靴都從自己身邊經過,腳步聲越來越小,終至消失不見。
「不錯,」小狼的聲音傳來,「尤其是這餛飩,朕很是喜歡。」
儘管重活一世,蘇錦還是喜歡聽人誇讚她做的東西好吃,心情自然稍稍好轉,接口道:「奴婢只會做些民間的粗鄙食物,皇上不責怪,奴婢已經很是高興了。」
她說得客客套套,小狼卻沒了聲音。
蘇錦最怕這不明不白的安靜,心道,反正這屋子裡再無旁人,索性不守那些規矩,小狼應該也不會介意。
想到這兒,她抬頭望去,見小狼正歪在紫檀三屏木榻上審視的打量著自己,榻前擺著張同色矮几,自己親手做的那幾樣小菜、甜點和盛著餛飩的那只淡黃色的琉璃碗。
相比平日裡司膳房的學婢們說起的各位后妃用膳的排場,小狼這種簡單的吃法簡直太平民了,也不知他的正餐是怎樣的——蘇錦又犯起了職業病,忽然對大胤朝皇帝的膳食內容發生了極大興趣。
「朕真是惱恨極了你的分心,」小狼忽然苦笑道,「就算是站在朕的面前,也忍不住你的胡思亂想嗎?」
「……奴婢不敢。」
「你既然已經在朕的小廚房為朕做了這一餐,就是答應了那條件,『完完全全的信任朕,不許有一分一毫的隱瞞』——在朕的面前,你不許再胡思亂想,猜測衡量,你只需把想到的直接說出來,朕直接告訴你,不是省去了你的很多麻煩?」
小狼今日是怎麼了?完全沒了第一晚自己見他時的緊張躲閃,倒像是自己要衝上來和自個兒搞搞曖~昧一般——難道真的像狼一樣,非要等到月圓之夜才會變身,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
此時此刻,即便沒有旁人,他也要將他的紈褲形象堅持到底?
「你衡量了這麼半天,就沒話跟朕說說?」小狼見蘇錦仍舊左思右想的不說話,看上去有些無奈,只得長身而立,再次走到蘇錦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這種壓迫感讓蘇錦很不舒服,她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兩步,才道:「奴婢不懂……奴婢從來都不敢不信任皇上,更沒對皇上隱瞞過……」
「你跟沐桃兒說,只想為朕做一餐飯,便心滿意足……是高大人交給你的任務,還是你的本心?」
蘇錦在心裡輕輕的,哀歎了一聲。
她不明白,小狼的心到底有幾個心竅,竟然玲瓏剔透到這個地步。
跟他說話,可以省去很多麻煩,永遠不必擔心你的暗示他不懂。
你需要擔心的,只是如何在他面前隱瞞自己的心思。
「不必隱瞞。」小狼忽然道,恰到好處的說在蘇錦擔心自己如何在他面前隱瞞心思之後。
蘇錦無力的笑了起來。
她只得抬頭看著小狼,無奈的實話實說:「是高大人交給奴婢的任務,只有奴婢做到了,才會把長媽媽和弟弟還給奴婢。」
她以為小狼對這一切瞭如指掌,他只是想讓自己親口說出來,藉此表明自己真的不會對他隱瞞而已。
誰知道,在她說出這句話之後,腰板挺直、高傲又得意的小狼忽然整個人的精氣神兒都垮了下來,好像一個原本以為被人喜愛的孩子,忽然發現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人家根本沒喜歡自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