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在一處宅院的小院落裡住了兩日,這兩日除了一個名叫啞姑的啞女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再不能見到其他人。
她有心跟那啞姑打探一下高大人的官職,每次迎上啞姑的眼神都主動憨笑示好,誰知啞姑卻像木雕石刻的一般,連一點最基本的反應都沒有。
蘇錦想,既然安排了這樣一名啞女,就是不讓自己跟別人交流的,那便罷了,這可不是該急躁的時候。
終於,在第三日,高大人下朝回來便直接來尋蘇錦,先是關心了一番蘇錦的衣食冷暖,然後才進入正題:「你今日巳時三刻進宮,」只說了一句,就見蘇錦瑩白的小臉忽然緊繃起來,知道她心裡緊張,展顏微笑道,「不用怕,啞姑會送你到門口,那裡也自有宮裡的公公接應。」
蘇錦自由自在的在外面散養了三年,別說皇宮,就連大戶人家都只去過田府那一次,此次在這兒住這兩日,也都是連門都不曾出過——啞姑也不讓她出——忽然間要進皇宮,哪有不緊張害怕的道理?
可是,聽著高大人的敘述,她還是很快便安定下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高大人對她的反應很是滿意,繼續說道:「你只有十歲,此次入宮只能做學婢,但是也只能如此,我若安排得太過明顯,吸引了旁人的注意,只怕……」他略略停頓了一下,見蘇錦認真的抬頭聽著,才繼續道,「更不容易成事。」
「成事?」蘇錦的心本來就是懸著的,此刻更是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那顆心幾乎衝破了嗓子眼兒,從她的嘴裡跳出來。
高大人的語氣卻像方才問蘇錦的衣食冷暖一樣平常:「對。你此次進宮最主要的任務便是早日讓皇上吃到你做的東西……若是你有本事讓皇上喜歡上,那更是大功一件,只要你做到這一點,我便不再攔你,想什麼時候出宮,就什麼時候出宮。」
讓皇上喜歡上自己做的吃食?
高大人有這樣的要求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一旦皇上喜歡上了蘇錦的手藝,那不是說明就要熬出頭了嗎?自己若是一枚棋子,不是那時候才最有用嗎?怎麼……
雖然想不明白,但蘇錦隱隱覺得,這並不是一個好徵兆,連忙做出一副惴惴不安的摸樣拒絕道:「高伯伯,我擅做的吃食都只是食色新鮮,最適合小孩子來吃,喜歡新奇的女子倒也還能接受,皇上……皇上只怕……不會……」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高大人沙啞溫柔的嗓音此刻聽起來像是鼓勵,「司膳房不是御膳房,本就不是給皇上做吃食的地方,但若瞧見妃嬪皇子的飯菜有趣,吃起來也不賴,說不定就會喜歡上——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要怎麼做,自己好好計較一番,定能做到。
「但是我要提醒你兩件事,第一,耽誤的時候越久,弘文的處境便會越危險;第二,這可是咱們爺倆之間的秘密,若是對第三個人說了……」高大人微微想了一想,忽然斂了笑容,無奈的歎息道,「只怕不但弘文,連你都性命堪憂了。」
「啊?!」蘇錦一臉驚懼,這驚懼雖有幾分誇張,卻也發自內心,因為她越來越覺得,高大人這麼安排自己,似乎並不是什麼好事兒。
抓住皇上的胃?
而且,一旦抓住,便可以功成而退?
——*——*——
和進宮這件事兒一樣,在高大人的安排面前,蘇錦根本別無選擇,因為兩人的實力實在相差太過懸殊。
蘇錦本還有些窩囊,又害怕自己在皇宮那樣的地方會被吃得渣都不剩,但反過來想,自己別說抓住了皇上的胃,就算是抓住了哪位得寵妃嬪的胃,是不是都對自己的未來有利?當初是誰要說出人頭地的?若是做上了皇宮內院的御廚,豈不是一個庖廚最大的榮耀,以至名利雙收?
她這樣催眠了自己一番,跟在小太監往宮裡走時,心情便好了很多,此刻再抬頭看那高高的紅牆碧瓦,都多了一番欣賞的心情。
「小小宮婢,在宮中行走,竟敢東張西望?!」前面那小太監彷彿後腦勺上長了眼睛,細著嗓子尖聲呵斥道。
蘇錦嚇了一跳,連忙老老實實的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兒才偷眼瞧那小太監的背影。
那是個胖乎乎的小胖墩兒,看樣子大概有十四五歲的年紀,圓滾滾的身體把身上那件青綠色的圓領窄袖袍撐得滿滿的,讓跟在後面比他矮了一頭半的蘇錦差點沒笑出聲來。
那小太監耳力極好,聽見蘇錦的笑聲忽然收住腳轉過身,讓一邊笑一邊低頭走路的蘇錦差點沒撞在他身上,好在蘇錦機警,急急的剎住了腳步,頭卻再也不敢抬起來,下巴頦兒緊緊的貼在胸脯上,完全是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
小胖墩兒見她如此,那氣倒沒了一半兒,索性轉頭繼續走,邊走邊提點蘇錦道:「瞧你是新來的,雜家就破例教教你——別說你我了,就是那些個有品階的宦官、女官在宮中行走,都得目不斜視,低眉順眼;不管有多急的事兒都不能跑,更不能去不該咱們走的道兒上晃悠去;若是遇上了品階高的,還需收住腳步,退到路邊行禮,等人家過去再走……」
「小哥哥,我是什麼品階?」蘇錦故意做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好奇的問道,毫無意外的引來那小胖墩兒的嗤笑:「瞧你這土包子,這才說了幾個字兒,就有這麼多錯處:這第一處,你不該叫什麼小哥哥,要讓別人聽見什麼哥啊妹的,立刻就有人過來將你亂杖打死!就叫我喜公公。」
「是,喜公公。」蘇錦連忙點頭。
「這第二處,你怎麼敢以『我』自稱?聽聞你是要去司膳房做學婢,那就要自稱奴婢。」
「是,奴婢懂了。」蘇錦從善如流,心道,自稱奴婢就自稱奴婢唄,難不成會少一塊肉?
「這第三處最最可笑——你小小宮婢,有什麼品階?別說你了,就是你將來做了司膳房的女史,也是沒有任何品階的。」
「……哦。」
「這第四處……此刻連我都跟著你犯了,走路就安安靜靜的走路,哪有那麼多話好問?在宮裡該閉嘴的時候就得閉嘴,這樣才能活得長久。」
「多謝喜公公提點。」蘇錦這次卻是由衷致謝了,心道,這位喜公公倒是個熱心的,以後有什麼不懂的,若有機會,可以找他來問。
當下兩人再不說話,只是一前一後相跟著走進掖庭宮尚食局的司膳房,立刻便有一位淺橙色的素衣女子迎上來笑道:「煩勞喜公公了,這就是新來的那名學婢嗎?」
「可不是?」喜公公立刻換了一副笑臉,「既然沐女史來了,雜家就偷個懶,不送這小妮子進去了。」邊說邊讓到一邊,指著蘇錦道,「就是這孩子,名叫蘇錦的。」說完了又瞪蘇錦一眼,「到了這兒還不抬頭嗎?還不快給沐女史問安?」
蘇錦低頭走了這一路,別說腿酸,連脖子都有些僵硬了,連忙抬頭瞧了沐女史一眼,只看見個子高高的,皮膚嫩嫩的,眼睛亮亮的,就不敢再盯著人家看,故意誇張自己的慌亂垂首叫道:「沐……沐女史!」說話竟然都有幾分口吃了。
沐女史掩口一笑,也不理她,只是和喜公公道了謝,告了別,才引著蘇錦走進司膳房後院的寢室,蘇錦偷眼觀看,自己進的似乎是西跨院兒,院子的大小竟和原本住著的西街小院差不多,不同的是這院子裡的寢室一間挨著一間,正房、東西廂房,滿滿噹噹的,門前有迴廊,院子中間並排放著兩口大缸,缸裡養著兩壇小白蓮,此刻正是夏季,開得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