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雖然知道高大人既然說了,就一定不會輕易收回,卻仍舊掙扎著、紅著眼睛懇求道:「高伯伯,我不願進宮……我聽說去了那種地方,一輩子都別想再出來……」
「誰說的?」高大人滿臉都是溫和的笑意,好像他從來不曾逼迫誰,只是如同自家長輩一樣柔聲勸慰,「那都是兩眼一抹黑的普通人。你就不同了,你是弘文的姐姐,又叫我一聲伯伯,他日你若想出來,我哪有不幫你的道理?」
「那我不要進去,高伯伯幫我。」
高大人微微一愣,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蘇錦,我不願迫你,但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實不相瞞,弘文此刻的處境很是危險,所以我才會親自上門來接……若是不小心被人知道了他的去處……」他的笑並沒有褪乾淨,那目光卻已經漸漸變冷了,冷得像是一把閃著寒光的剔骨鋼刀,冷得蘇錦不爭氣的打了一個寒顫。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蘇錦知道,她的確別無選擇了。
她的自由……她的食色居……她的大宅子……弘文的玉麒麟……
她的心裡忽然一閃念,能不能跟高大人說,弘文的玉麒麟被萬通當鋪搶了,請他幫忙找回來?
再仔細一想,還是別冒這個險的好。
這位高大人是敵是友,實在還毫無把握,如果貿然說了,事情到底是往好的方向發展,還是會更加惡化,她實在辨別不清。
一動不如一靜,索性再好好觀察一下再說。
他既然突發奇想讓自己進司膳房,必定有他的考量,說不定自己還是他暫時放在那兒的一枚棋子,總不會置之不理。
若置之不理……就不會如此堅持,非讓自己跟弘文分開了。
想明白這些,蘇錦只好做出一副認命的樣子,小嘴兒一扁,擰身撲進長媽媽懷裡大哭起來:「媽媽,我捨不得離開你和弘文……」
這是兩人相識三年多以來,第一次如此親近,更是蘇錦第一次在長媽媽面前柔弱的流淚。
長媽媽的後背先是不自覺的僵直了一下,隨後便覺得蘇錦的淚沾濕了自己胸前的衣襟,先是溫的,很快便涼了,那濕濕涼涼的感覺慢慢的滲入她的皮膚,又滲進她的內心,以至於讓她也覺得不舒服了似的,那雙微長的秀眼一下子酸澀不已,竟忍不住抱著蘇錦輕聲安慰起來:「好孩子,你有那樣的絕技,能進宮也是好事兒啊?說不定他日能當上尚食局的尚宮……那可算是光宗耀祖了。」
「尚宮?」蘇錦對大胤朝的規矩等級完全不懂,聽長媽媽這樣說,忍不住抬頭詢問,以便在進宮之前多瞭解些最基本的等級規範。
弘文卻早在蘇錦一哭就淚流滿面了,此刻哪裡會給長媽媽和蘇錦說話的功夫?只抱著蘇錦大哭:「姐姐進宮,我也進宮!」
「你是男孩子,你若想進宮,只有去勢一條路可走!」高大人終於繃不住,臉上現出些不耐煩來,瞧著自己這一句話不但嚇壞了弘文,連長媽媽都嚇得捂著弘文的嘴喝罵他,才轉柔了聲音哄他道,「你聽高伯伯的話,好好讀書習武,若能通過先生的各項考核……我必找機會讓你們姐弟重逢!」
弘文一聽,連連點頭,那原本含在眼眶裡的眼淚也撲落落的掉在了衣襟上,蘇錦心裡難受,伸手幫他擦乾淨眼淚,叮囑道:「弘文,記著姐姐的話,你是男子漢,今後再莫輕易流淚,凡事三思後行……在你我重逢之前,你要替姐姐照顧好自己,照顧好長媽媽——你不再是小孩兒了,你肩膀上有擔子,不能再淘氣了……」
她恨不得把所有的囑咐都在這一刻說盡了,偏偏高大人就在旁邊,她只能說得這樣空洞,好在弘文聽得極認真,邊聽邊咬緊了下唇鄭重的點頭,好像蘇錦的話他都聽進去了,聽懂了一般。
蘇錦看著只有八歲的他便要面臨這樣的處境,就要明白自己是什麼男子漢,就被自己告知要照顧長媽媽,肩膀上有擔子,實在又難過又心疼,可是,只有這麼說才能讓他因此覺得自己重要,在危機重重的環境裡,為著肩膀上的擔子保護好自己……
娘兒三個又說了會兒話,弘文和長媽媽才背著早就收拾好的包袱,跟著幾名皂衣護衛出了門,上了那輛華麗的馬車絕塵而去,蘇錦則撿起長媽媽早給她收拾好的、以為要帶進高府的自己的小包袱,跟著高大人和兩名護衛出了小院朝街口走,一個護衛得了高大人的吩咐,疾步跑走先去街口找一輛車過來。
此刻已近午時,在街口玩兒的那些孩子因天氣炎熱都紛紛往家跑,先是看著弘文和長媽媽坐上那輛好看的馬車走了就覺得十分稀奇,到這邊又見蘇錦被一個長相好看的成年男子領著朝外走,肩上還背著個小包袱,更加奇怪。
可是,包括小西瓜在內,孩子們見那高大人雖然看上去和藹可親,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發問,只是一個個都走得慢了,好奇的打量蘇錦,又打量高大人和他身後那皂衣護衛。
高大人卻主動笑著對蘇錦道:「都是你們在這兒的玩伴?」
蘇錦低下頭,輕輕點了點。
「去跟他們告個別吧,就說我是你們的親戚,這次是來接你們回府的,以後再也不回來了。」高大人停下腳步,溫柔笑道。
蘇錦知他定有用意,也不能拒絕,便乖巧的點了點頭,主動叫住那些孩子,按照高大人方纔的吩咐跟他們說了,說完之後,還特地看了看小西瓜,緩緩的眨了眨眼睛。
她知道,小狼還會再來的,她雖然現在分不清敵我,說不清小狼和高大人到底哪邊對自己更有利,但是通過小西瓜向小狼傳達一些信息總是好的,說不定可以讓他們的爭鬥更激烈些,鬥個你死我活才好,鬥到沒有人有精力再理會自己、弘文和長媽媽,讓他們自己靠自己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那樣,雖然會有些辛苦,卻勝在安心。
小西瓜自然看見了她的表情,奇怪的抬頭看了看高大人和那名皂衣護衛,雖不敢說話,卻也隨著孩子們一同點頭,聽著孩子們叮囑蘇錦有空回來找他們玩兒。
「好了,走吧。」高大人見他們說得差不多了,便過來牽起蘇錦的手,親親熱熱的帶著她離開,臨走還不忘沖那群孩子溫和的笑笑。
高大人的手掌溫潤如玉,又乾燥得沒有一滴汗液的濕黏,被這樣一隻大手牽著,實在舒服得緊,可蘇錦的手心卻在被他握住的一瞬間忽然變得汗涔涔的,連那小小身軀裡的小心臟都撲通撲通飛快的跳了起來。
高大人似乎毫不察覺,只是領著她上了護衛找來的巾車,溫和笑道:「今日已經太晚了,你先去我的別院住下,等我給你安排好了,你再隨我過去。你叮囑你兄弟的那些話,自己也需記得——他好歹有我和長媽媽護著,不會有什麼大差錯,你卻不同,我雖能幫你,有些時候卻也鞭長莫及,很多時候還得靠你自個兒。」
他瞧蘇錦低著頭,嘴唇咬得緊緊的,想了一歇,便忽然笑道:「你可有什麼心願?比如,將來要嫁個什麼樣的夫君?要多少嫁妝?你若好好做事,出宮時我定然幫你一一做到。」
「啊?!」蘇錦這才一臉驚喜的抬起頭來,雖然高大人神色認真,不似玩笑,蘇錦也不敢把他的話完全當真,卻還是做出一副小算盤的財迷樣子目光閃閃的憧憬道,「我要開一間食色居那樣的酒樓,還要買一套南城東街裡那樣的大宅子!」
高大人這才果真哈哈大笑起來,笑夠了便點頭對蘇錦道:「好,小財迷,只要你好好做事,將來你出來時,我言出必踐!」
蘇錦臉上的傻笑更盛,心裡卻一下子踏實了不少:原來,自己這枚棋子還挺值錢,至少值一座酒樓和一套大宅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