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我尚為一顆小萆荔時,我過的非常舒坦。
小華山上空氣清新,常有雲霧裊繞,竟略有仙境之感。山上樹木叢生,鬱鬱蔥蔥,一派繁榮而有生機的景象。
唯一有的兩種動物便是野獸牛和赤鳥,赤鳥可防禦火災,因此儘管多樹,也從不必擔心天災。
我每日一大早便被赤鳥的叫聲弄醒,懶懶的看著霧積霧散,舒展著身子和周圍的姐妹有一搭沒一搭的用我們小香草的語言聊著,再看著她們修煉,偶爾也湊湊熱鬧玩一玩。等到野獸牛也醒了後,再蜷好身子防止被踩。
其實我不必蜷身子,因為我在石頭上,地理位置相當之好。但是俗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我還是會像征性的縮一縮。
唯一的一次不舒坦,卻是因為一頭瞎眼的野獸牛。
興許是那次我蜷縮的太厲害了,他沒有注意到我,然後……然後他居然把屁股對向了我這塊石頭,接著……
鑒於過程太噁心,我不願再多想。
可憐我平時從不認真修煉,此刻想稍微移動移動身子也不行。
更可憐的是平時為了好玩我有修煉,所以有了聽覺,嗅覺,觸覺,視覺。
於是我當時就被臭暈了。
後來我是被一陣清香弄醒的。
那是很好聞很好聞的香味,淡淡的,卻很分明,但是這麼好聞的味道卻並不是完全弄醒我的原因。
那香味混合著我周圍的味道,簡直是複雜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於是我被刺激醒到了,猛地看向周圍。
卻見似乎是一個男人緩緩走來。
我可以聽到周圍姐妹倒吸氣的聲音。但是我卻看不清男子的樣子。
我想了想,我不思進取的活了這麼久,其實也算賺到了,且我這一世非常守本分,又沒做過壞事,如果就這樣死了,興許倒可以投個好胎。
於是我放棄掙扎和不滿,乖乖地舒展開來。
「你倒很想的開。」忽地,一個聲音響起,很柔和,帶著一點笑意。
我看過去,是開始那個男子。
我以前偶爾有見過來這邊採藥的人或是聽周圍的姐妹講過人的模樣,但是,從沒有見過他那樣的。
他素袍長袖,墨發玉簪,一身仙氣,長相極其俊美,以非我貧乏的詞彙可以形容。
最讓我疑惑的是他眉目間的笑意。
他竟可以知道我在想什麼麼?
我疑惑地朝著他的方向看。
他只微微一笑,輕輕揮了揮袖子。
我感覺週身一陣清爽,加之他身上的香氣,好像一瞬間就活過來了。
「你倒很想的開。」他又道。
「……怎麼說?」我搖了搖身子。
「知道自己要死,倒很舒坦。」他摸了摸我。
「哪裡舒坦。我很悲憤。」我悶悶道。
我以前就老想過自己死的時候該是什麼模樣。
最好是在落大雪的時候。
到那時天上彤雲密佈,雪花紛飛,萬里山丘皆白雪。
然後我就那樣弱弱地死去。
可惜的是,小華山從不下雪,除了我剛剛破土而出的那一年,可是那時我還尚未有視覺,只有與生具來的觸覺。我感覺到很多很多冷冷的東西落在我周圍,有的輕輕挨著了我。雖然很冰,但卻舒服的很。
後來我長大,問的第一件事就是那個冷冷的東西是什麼,她們告訴我,那是雪。
再後來有些已經可以化成人形的姐妹跑出去,回來後同我們講一些淒美的愛情故事,我一個內容都不記得,卻偏偏記得那些故事的女人哭的時候天都會下雨。然後那些女人就會一邊跑一邊哭,最後跌坐在雨裡,等待男人送來一把油紙傘。
我就想,為什麼不下雪呢,最好是能跑啊跑啊的倒在雪裡面,軟軟的多舒服,還可以直接躺下,連油紙傘都省了。
結果別人就很嚴肅地對我說,如果真躺下去了,估計就爬不起來了。
我知道爬不起來就等於死。
所以我常常希望,我可以在小華山下大雪的時候,把身子一歪,倒下去死掉。
可惜的是,我們萆荔,是冬季生長,一年常活的,最不怕的,便是寒冷,而小華山,更是終年無雪,我出生那長雪,乃是千萬年來頭一遭。
「哦?悲憤麼?」他挑了挑眉頭,非常好看。
「嗯,我本來覺得,我可以在雪落的時候死去。」我說。
他頓了頓,沒說什麼,只又一笑:「那你便好好地活到小華山下雪的那天罷。」
說完他就走了,順手採了幾顆還沒成精的萆荔離開。
我呆呆的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有點異樣的感覺。
我在想,他來采萆荔,自己又好的很,那必然是為了治療某個有心痛之疾的人。那個人會是誰呢?
「哎,你可賺了,他剛剛跟你說話了,以他滿身的仙氣,決定抵的了我們好幾年的修行!」旁邊的草推了推我。
我嘿然一笑,不多言語。
我一直都在想著那日的男子,想他是誰,又是為什麼人采的草藥,想他是否還會再出現……
直到大約三個月後,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出現,我飛昇了。
我飛昇後,按規矩就拜見了天上諸神仙,那時候我遠遠的瞧見了一個人影,紫紋白衣,墨色頭髮,一臉的淡薄與冰冷。
我知道那就是他,可是卻又分明不是那日言笑晏晏的他。
也是那時候我才知道,他竟是天帝的孫子應鍾仙尊。
彼時我尚為一顆小萆荔時,我過的非常舒坦
那時我知道那個男子同我有很大的距離,到此刻才知道那距離究竟有多長。
我看著他立於遙遙之處,衣袂臨風,神色清冷,才知道他竟遠的像天邊的一朵雲。
後來我便再沒有見到過他,就連那次也只是遠遠的看了眼,連話都沒說上,他也根本沒有注意到我。他該是已經忘記了那日的小萆荔。
而記得或不記得,也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