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撫琴乘坐的馬車一直安安份份地跟在車隊的最末端,雖然青護法布下的結界並沒有照顧到她,且車隊末端的西越護衛也不願搭理她,但是當長長隊伍進入永夜林腹地之後,這輛小馬車還是得到了特殊的關照,當然,這些照顧並不來自幸風的車隊,而是來自魅宮的暗衛。
眼見葉撫琴的馬車在毒屍氾濫的永夜林中絲毫無損,田詩詩的臉色越來越差。儘管她很清楚這裡不是清算她與葉撫琴新仇舊恨的合適地點,但心中仇恨的孽火依然止不住地熊熊燃燒,幾欲燎原。
「冷靜一點。」幸風將他的大手覆蓋在她的小手之上,輕輕拍了幾下,試圖安撫她。
「我……沒事。」田詩詩目光一斂,剎那間將臉上的戾色收起。
幸風看著她閃爍的眼眸,眉間以常人不易察覺的速度微微擰了一下,心底又是低低一歎,暗自後悔將葉撫琴的事情告訴她。
如果不是不能確定她的心意,害怕她有一天突然離他而去,他也不會向她道出葉撫琴的秘密,試圖將她綁在自己身邊。
那一晚,他聽了言依的話,匆匆忙忙拿著披風趕到海邊,卻看到她與寒城單獨在海灘的暗處私語,那一刻,他真的很擔心她會突然拋下他離去,又害怕寒城跟她說了什麼對自己不利的話語,他真的很怕……於是他孤注一擲,將葉撫琴與秦月公主的舊怨和盤托出,又道出寒城是葉撫琴兒子的真相,他知道,只要有寒城與葉撫琴這一層關係在,他與田詩詩就會更有保障。
可如今,他卻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失落和憤恨,以及她心中鬱鬱不平的心結,往日水光瀲灩的明眸一去不復返,他又後悔了,早知道她會那麼難過,還不如將這件事情壓在心底,直到他大功告成那日再告訴她。
臨行之時,母妃明明交待過他,此次行動一定要秘密進行,葉撫琴的事情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告訴秦月公主的女兒,可他為了自己那點私心還是提前說了出來,真是千不該萬不該……
想到這裡,他心頭一緊,握著田詩詩的手稍稍用力了一些,「葉氏老妖婦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萬事有我呢。」這句話,語氣很是篤定。
田詩詩沒有回答他,只低著頭,她也有自己的思量。
任誰都知道,葉撫琴的背景不簡單,在百花城,她有織繡坊這個大靠山,到了永夜林,魅宮又在她兒子的把持之下,更別提她還自帶一身不俗的武藝。
雖然離開織繡坊禁地那晚走得倉促,田詩詩沒能看清葉撫琴的身法,但可以確定的是,那晚葉撫琴是故意放他們離開的,否則滿山滿島的禁制,還有無緣無故消失的梅姑,怎麼都說不過去。要怪就怪自己太緊張,沒有平心靜氣地思考,如今再想,她的每一步都在葉氏老妖婦的算計之中。
想到這些,她懊惱地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一些。
這一次深入虎穴,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再陷入葉撫琴製造的圈套,她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應戰,還要做好幸風的護法,解決百花城仍至天瀾城的毒屍之患,完成母親的夙願。
「別想太多。」幸風見她又是皺眉又是搖頭,就知道她心理鬥爭激烈,心中更是愧疚不已。
一個多時辰之後,浩浩蕩蕩的車隊有驚無險地到達了永夜林的最深處,此行的終點站——魅宮。
魅宮方面顯然早已做好了迎接他們的準備,遠遠地,就看到魅宮外圍的主幹道上,侍叢分列兩側,夾道歡迎,而負責收尾的魅族暗衛剛為他們剪去尾隨而至的毒屍群,寒城本人更是親自出門迎接,場面相當隆重。
魅族侍衛都很清楚,今天的魅王特別興奮,一大早就安排人出門迎接。說是迎接,還不如說是護送,暗衛從臨海大宅車隊剛剛出發開始就跟著的,更別提幾乎是一刻鐘一次的飛鴿傳書。他們實在不明白,這一路上准王妃都坐在馬車裡(在寒城眼裡,田詩詩一直是他的人,因此他的屬下依舊認為田詩詩是魅族的准王妃),車廂裡面還有一個西越的護國大法師,一路以來都是如此,有什麼必要時時傳信,簡直是白白浪費信鴿的體力。
他們哪裡知道,自家主子害怕的就是兩人獨處一室,生怕生出什麼異端來,據可靠線報,西越的王爺和王妃之間依然清白,這一點就足夠寒城興奮不已,這一次,他打算好好表現一番,不會再讓田詩詩從他手中溜走,另外,他還要讓幸風這個西越人知難而退,不再糾纏魅族的王妃。
看到幸風款款而來,寒城心底就生出一道無名火,這個外番人憑什麼向世人宣佈詩詩是他西越國的妃子,他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先來後到,別人選定的東西,他怎麼能隨便插上一腳,既然他要橫刀奪愛,就不要怪他這個魅王不手下留情。
「寒公子,有勞了。」幸風走近,衝他微微一笑,抱拳施禮。
沒有稱呼他魅王,寒城心裡很不高興,可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也是淡淡一禮道,「幸風公子,一路辛苦。」
幸風稱他公子,那麼他也稱幸風為公子,大家都不提身份,也算公平。
兩人表面客氣地寒暄著,其實眼神之間早已刀光劍影,「辟里啪啦」地擦出好大一朵火花。
田詩詩在後面磨蹭了半天才下車,根本沒有留意到前面兩個男人的暗戰,反倒是認認真真地看了半天自己母親的雕像,這是她在魅宮唯一留戀的東西。
「詩詩,你跟你母親真像。」葉撫琴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了出來,一出聲,把田詩詩嚇了一跳。
她快速轉身,頭輕輕一抬,對上葉撫琴滿含笑意的目光。心中有恨,但她掩藏得很好,此時還不是攤牌的時機。
「葉掌門,你如何知道這個雕像是我母親?」她沒有記錯的話,葉撫琴在這件事上一直故意置身事外,就連梅姑,對她母親的事情也只有暗示,沒有明說。
葉撫琴呵呵一笑,抬頭看向秦月公主的雕像,「一看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還用說嘛。琴姨也是眼拙,看來真是人老了,若不是輕眉說起,我還真不知道詩詩的身世,早知道,我應該更疼惜你才是,可憐的孩子。」
她說著就要扯帕子抹眼淚,爪子一伸,又想拉起田詩詩的手。
田詩詩輕輕一側身,不動聲色地躲了過去,眼光卻落在葉撫琴身後。
一片樹影之中,梅姑悄然而立,她靜靜地看著她們二人,表情被樹影遮去了大半,看得不太真切。
「梅姑。」田詩詩輕呼一聲,撇下葉撫琴,向梅姑走去。
田詩詩的動作雖然很自然,葉撫琴沒有看出端倪,可這個舉動畢竟有些無禮,還是惹怒了她,因此她看向田詩詩的目光變得陰鷙起來,嘴角那一抹淺笑也變成了冷笑。
「你也來了,進宮休息吧。」寒城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打斷的葉撫琴的思路。
就在剛才,兩個女人的首次交鋒引起了那邊兩個男人的注意,幸風還沉得住氣,沒有上前打擾,但寒城顯然就坐不住了,他快步走過來跟葉撫琴打招呼,原本是想支開田詩詩,不讓她們有過多的接觸,沒想到他還沒走過來,田詩詩就已經離開了,他當即鬆了一口氣。但人已經走到面前,招呼不打會顯得很奇怪,他只好隨意說了一句,只是表情淡淡,也沒有稱呼葉撫琴為「母親」。這種交流方式何止是一個「冷」字,在外人看來,他們根本不像一對母子,甚至連普通的陌生人也不如。
葉撫琴看到兒子過來,臉上立刻綻開一朵笑容,她這個兒子對她向來冷淡,幾乎不會主動跟她說話,今天這個舉動顯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葉撫琴整個人都變得明媚起來。
「寒城,我的乖……」「兒子」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寒城已經一扭頭走掉了,只留下葉撫琴一個人呆在原地,嘴角微張。
另一頭,田詩詩已經走到了梅姑面前,她衝著梅姑燦爛一笑,又歡快地叫了一聲,「梅姑,您也來了。」
在她看來,梅姑對她的感情真摯而誠懇,她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雖然梅姑是葉撫琴的近侍,但不見得當年的陰謀就有她的份,田詩詩認為自己應該當恩怨分明。
看到田詩詩近前跟自己打招呼,梅姑的表情顯然很激動,她的眼光越過田詩詩,看了葉撫琴一眼,濁目一閃,突然低聲說道,「詩詩,你要小心葉撫琴。」
梅姑顯然是鼓足了勇氣,也是衡量過她們與葉撫琴的距離,加上這裡的魅宮的地盤,葉撫琴不能布控,聽不到她們的談話才敢說出口的,也只有這一句,梅姑就不再出聲,只是淚眼迷濛地看著田詩詩,間或將目光投向秦月公主的雕像。
只短短一句話,田詩詩就悟了,她更加確信梅姑不是葉撫琴的心腹,只是不知道什麼原因才會留在葉撫琴身邊。
見她還想說什麼,梅姑連忙搖了搖頭,然後頭也不回地向葉撫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