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姓田?」琴後之人終於說話了,聲音乾淨清脆,聽不出喜怒。
田詩詩直起身子,微微點了點頭,答道,「正是。」
只見琴後的婦人凝眸看著她,嘴角微微上揚,目光從上到下,細細地掠過她身體的每一寸。
她的第一眼,便有一種不露聲色的訝異,而後又變成單純的審視,末了,巧目一斂,神色也有些黯然,嘴角輕輕地抖了抖,卻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她驚訝什麼?詩詩暗暗審視了一下自己的穿著,並無不妥,心下稍安,又上前輕輕一福,補了句,「詩詩謝過夫人的救命之恩。」
聽她這麼說,婦人淡淡道,「是梅姑救的你,你該謝她。」
「夫人讓詩詩留宿,又對詩詩照顧有加,詩詩心中也是感激的。」田詩詩自然明白,眼前這位才是這島上的正主,正主不開口,誰敢私下救人?
「倒是個識大體的孩子,看著就讓人喜歡。」婦人語氣輕輕,想來她這句「喜歡」也不是發自內心。
婦人抬起纖手,在琴面上一劃,琴聲如流水一般飄揚而出。
「田姑娘覺得我這琴撫得如何?」婦人一邊輕輕撥弄琴弦,一邊悄聲問道。
田詩詩尷尬一笑,「夫人抬舉詩詩了,詩詩愚笨,若說琴棋書畫,也就會畫些衣樣算是能沾上邊的,其餘實在不足為道,對音律之類更是一竅不通,哪裡敢對夫人妄加評議。」
「哦?姑娘還會勾畫衣樣?」剛才的話似乎點到了婦人感興趣的地方,她抬起頭來,又看了田詩詩一眼。
「略懂皮毛而已。」田詩詩謙虛作答。
「姑娘過謙了。上天造人,必會給予一樣天賦,就拿我來說吧,天生就喜琴,那名字之中更是添有撫琴二字,也怪不得我對這物如癡如醉。看姑娘年紀輕輕,日後自然也會有一番作為。」葉撫琴看向她,美目璨璨。
「多謝夫人教誨。」客套的話她也會說。
「你到得我島上,也是上天的造化,看姑娘的樣子,未過二十吧?」葉撫琴又問。
「今年正滿二十。」田詩詩並不想隱瞞自己的真實年齡,況且她實在想不到眼前之人會借用她的年齡去查探什麼。
葉撫琴微微斂起雙目,「這麼說來,你喚我一聲琴姨,也沒有委屈你。」
琴姨?兩人非親非故,為何要這般喚她?田詩詩有些想不明白,再說了,沒有一個女人願意將自己的年紀往大往老說,眼前那婦人看著也不過三十出頭,一般情況下,被人喊一聲琴姐姐,也比被喊作琴阿姨聽得舒服吧,這個叫法還真讓人有些奇怪。
面對田詩詩的疑惑,葉撫琴毫不在意,只道,「既然會勾畫衣樣,入我繡坊之門也是應該,田姑娘是繡坊幾階弟子?」
田詩詩輕輕一歎,也不敢真將葉撫琴喊作琴姨,「不瞞夫人,詩詩還不是繡坊的弟子。」
「哦?」話雖如此,葉撫琴的眼中卻一絲驚訝也無。田詩詩看得也不奇怪,昨夜,她早已將自己不是繡坊弟子的事情告訴梅姑,過了這麼久,葉撫琴必然知道才對。
「這般看來是輕眉疏忽了。那年,我將繡坊交予她手時,千萬叮嚀,讓她留意織繡的人才,想不到還是埋沒了姑娘。」此時,葉撫琴的聲音透出一絲慵懶,或者說,從田詩詩進屋到現在,她的態度一直都是如此。
葉撫琴語氣淡淡,田詩詩聽著卻是心潮起伏。將繡坊交予葉輕眉,這豈不是意味著,這繡坊原來是主人,正是眼前之人。
葉撫琴是織繡坊的上一任坊主!
田詩詩又抬頭看了眼前之人一眼,膚質幼滑,明眸皓齒,還是個風姿婀娜的婦人,僅僅這個年紀,怎麼就退位了呢?
平緩了一會兒的心緒,田詩詩答道,「也許是詩詩才疏學淺,未及掌門的標準,不怪別人。」
不料葉撫琴聽了哈哈一笑,她笑得過於爽朗,許是難得一見,連梅姑都有些側目。
「田姑娘也許不知道,我只需看人一眼,便知這人是否生得一雙巧手,而我那乖徒兒,又何嘗沒有這種能力,莫不是田姑娘不小心惹中了她?」葉撫琴說這話的時候帶著玩味,連嘴角都有抽動,眼角露出一絲絲皺紋。
應該不止三十,眼尖的田詩詩捕捉到葉撫琴臉上的微妙變化,一時間又聯想到梅姑,莫非這離島有天然的駐顏功效?
看田詩詩只低著頭也不答話,葉撫琴以為她害羞不敢辯解,又道,「輕眉雖然有時候會使些小性子,人卻是極好的,田姑娘往後多與她親近,自然能夠明白她的為人。」
此時,田詩詩也只好點頭應著,不便再說什麼。
「罷了,我也不需你行禮,明日起,你便跟著我學習織造之術,也不枉費上天賦予你一雙巧手。」葉撫琴一句話便將田詩詩劃入繡坊旗下,看樣子,也不打算過問她本人的意見。
田詩詩愣了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她實在想不通葉撫琴為什麼會突然間決定收她為徒。
「田姑娘,還不快謝過夫人,能得夫人親傳手藝,可是普通人夢也夢不到的好事呢。」一旁的梅姑見她發愣,連忙出聲點醒她。
「謝過夫人。」田詩詩訥訥地應著,心中仍舊疑惑萬千。
「梅姑,今日你且帶她熟悉一下島上的環境,明日再將她帶來我這裡吧。」
葉撫琴吩咐之下,梅姑立即微微一禮,帶著著田詩詩離開竹樓。
兩人轉至樓下時,竹樓中又傳出高山流水般的琴聲,只是此時樂式抑揚,音符之間飽含碰撞,讓人聽著有一種發洩之感,在這靜謐的竹林之中,顯得格外的突兀。
梅姑回望了竹樓一眼,眉間深鎖,等那琴聲稍有緩和之後,她才領著田詩詩拐入林中小道,腳下卻走得極慢。
一路上,梅姑幾度看向田詩詩,嘴裡一張一合,欲言又止。
看她這樣,田詩詩的心頭更是百種滋味,梅姑有什麼話不能明說麼,想了想,決定搏一搏她會不會同情心氾濫,「看姑姑昨日待我,細緻周到,點滴呵護,讓詩詩想起小時候親人在旁滋味,而如今,卻只剩詩詩一人……」
梅姑聽她這麼一說,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看向她的眼神更是複雜,隱隱還能看到眼角閃著星光,似是有淚。
好一會兒,梅姑才定下心神,「難為姑娘了。有句話,姑娘一定要切記,雖然這島上只有我與葉夫人主僕二人,這竹林之間的小路看著也簡單,可若是沒有我指引,姑娘還是不要離開竹樓為好。」
田詩詩看梅姑之前的表情怪異,心中早已升起疑團,如今又聽她這麼說,更是明白這話中定有深意,轉頭看過去時,又見梅姑輕輕搖了搖頭,暗示她不必再問。
她輕輕點了點頭,心中更加清楚,這離島之上的主僕二人,很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