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黛玉乍一見得如海與賈敏的牌位,才只來得及說了一句「爹爹,娘親,玉兒不孝,直至今時今日才來祭奠你們」,便已是淚如雨下。
後面王嬤嬤等人見狀,心裡雖亦十分難過,卻恐哭壞了黛玉,因忙上前勸慰道:「老爺太太在天上必定亦不願瞧見姑娘這般傷心,姑娘如此,豈非教他們不安心?況今兒個要跪一整日,明兒又要早、中、晚三頓飯祭祀老爺太太,晚間還要放河燈,姑娘素來體弱,如何受得住?倒是且放寬些兒心的好。」
方勸得黛玉稍稍好了些,忙又命王嬤嬤取了祭文來,哀哀的輕聲兒念將起來。她的聲音原就婉轉動聽,祭文又寫得情真意切,再配上她對父母刻骨思念的感情,直把滿殿的人都聽住了,甚至那些個和尚道士亦忘記要唸經誦咒了!
直至黛玉念完都半日過去了,王嬤嬤方先回過神兒來,因忙向那些和尚道士道:「師父們該作什麼,仍作什麼罷,別誤了咱們姑娘的正事兒。」方喚回了他們的神志,因忙低頭各自念禱起來。
旁邊兒紫鵑忙捧了清茶上來奉與黛玉,又道,「跪了這麼些時候兒,姑娘且先起來歇息一會子,吃鍾茶再跪不遲」。
黛玉接過飲了一口,搖頭輕輕道:「作法事,最重要的便是心誠,又怎麼能因為累了,便說起就起呢?況能為爹爹娘親作點子事兒,我心裡亦能好受點。」便將茶鍾遞回她手裡,閉上一雙美目,無聲的禱告起來。
眾人知她向來說到做到的,遂都不再多勸,只拿了蒲團兒來,依次跪到她後面兒,與之一塊兒禱告起來。
傍晚時分,第一天的法事終於做完。黛玉因跪得太久,起身時不禁打了一個趔趄,幾乎不曾摔倒在地,慌得眾人忙七手八腳扶住,忙忙往淨室趕。
回至淨室,歇息規整了一回,又吃了一盞清茶,黛玉方稍稍緩過神兒來。
便有婆子進來道:「璉二爺打發人送了香芋解暑湯來,說是稍後再送晚飯過來,請姑娘只管安心歇息,外面兒凡百事務有二爺打點,明兒一早再打發人來請姑娘繼續法事。」
黛玉聽說,雖則納罕於賈璉緣何忽然這般體貼起來,卻亦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就說我知道了,勞二哥哥費心了。」婆子忙答應著去了。
這裡王嬤嬤幾個方納罕道:「這二爺早上還對姑娘的事兒推三阻四的,怎麼這會子忽然轉了性兒?」
一旁青冉聽說,忙笑著叉開道:「許是他忽然良心發現了亦未可知呢?況他原是姑娘的表兄,此番又是領了老太太之命替姑娘辦事兒,自然該凡事兒精心些的,理他呢!倒是姑娘今兒個累了一整日,明兒還要跪,很該用罷晚飯沐浴畢後,早些兒歇下的,青冉這就瞧著人準備浴湯去。」
少時,果真有婆子抬了一桌十分精巧細緻的素席進來,黛玉先吃過,王嬤嬤亦領著四婢去吃了飯,便各自沐浴歇下了,一宿無話。
次日起來,仍是如昨日白天那般,做了一整日的法事。只是臨近傍晚時,黛玉卻先命和尚道士們收了,明兒一早再來。原來今兒個系中元節的正日子,依舊例當放河燈,意喻可將一切亡靈,超渡到理想的彼岸世界。黛玉雖堅信以父親母親先在世多行善舉的行為,定然早已位列仙班,永享極樂世界,事先卻仍堅持親自製了河燈,亦算是她能為父母所作的一點小事兒,盡的一份心罷。
草草用罷晚飯,又沐浴畢更了素衣,黛玉便在王嬤嬤幾個並賈璉打發來的五六個婆子陪同下,緩緩步行到了離鐵檻寺不遠處的一條名為「青衣溪」的小溪前,為天黑透後放河燈作準備。
好容易天黑透了,紫鵑忙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由黛玉親手扎的五彩大法船,小心翼翼便要放到水面兒上去。
「慢著!」黛玉見了,忙輕輕出言阻道,「還是我自個兒來放。」又命眾人,「你們且先退後,容我與爹爹娘親說會子體己話兒。」
話音剛落,王嬤嬤便先道:「這會子黑燈瞎火的,還是讓嬤嬤陪著姑娘罷,也好與姑娘提提燈籠照個光什麼的。」
青冉紫鵑幾個亦急道:「讓奴婢陪著姑娘罷。」
黛玉卻擺手笑道:「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也值當你們急成這樣兒?都退下罷,我只與爹爹娘親說片刻話兒,不會有什麼差池的。」
眾人聽說,情知黛玉素來外柔內剛,一旦決定了什麼事兒,便絕難更改,說不得將一盞琉璃繡球燈與她拿了,都退至後面兒的小樹林去,靜候起她來。
這裡黛玉方緩緩將手絹兒鋪平在了地上,跪至其上,雙手合十,低語道:「爹爹,娘親,希望您二老能盡快到得極樂世界,彼此再也不分開!」旋即方將身側那只已燃放了大蠟燭的五彩大法船,輕輕置於了先前被青冉幾個懸於旁邊兒樹上的燈籠映得波光粼粼的水面兒上,大法船便閃爍著五彩的光芒,緩緩在水面兒上漂移起來。
約莫半盞茶過後,船兒漂出了一段兒距離,黛玉見了,不由自主起身,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提起裙擺,便小步攆了上去。
隨著那船兒越飄越遠,黛玉離王嬤嬤一眾人等候的小樹林亦越來越遠,及至到她察覺時,早不見了方纔那片小樹林的蹤影,四周亦是漆黑一片,不時還聞得見幾聲兒鳥叫或是蛙鳴。
黛玉不由有些兒慌了,因忙順著原路返回去,卻在行了一段兒後發現,腳下的路,竟已不是來時那條路,顯然她迷路了。
眼見手裡琉璃燈上的蠟燭快要燃盡了,黛玉不由越發慌亂起來,一面又忍不住暗悔方才竟不該讓王嬤嬤等人都退下的,這會子可好,自己要怎麼才能回去呢?果真要等到她們發現自己不見後尋過來?
正滿心焦灼、不得主意之時,冷不防又從草叢裡竄出了一樣兒不知什麼物事,幾乎不曾嚇得黛玉連心跳都停止了,腦子更是立時空白成了一片。
短暫的心跳停止後,黛玉很快恢復了神志,因忙深吸了一口氣,又抬頭望了望天上稀疏的幾顆星星,強迫自己稍稍冷靜了下來,便又提著燈籠,開始憑著記憶,沿著河岸行走起來。
然直至手裡的蠟燭幾乎快弱得只餘下豆大般的微光時,黛玉方沮喪的發現,自己竟一直在原地打轉兒,心裡的害怕與絕望霎時變得如四下裡的黑暗一般,無邊無際了;強忍了許久的淚水,亦忍不住悄悄自眼角兒滑落了下來,因不由自主的蹲下身子,埋頭於膝間,無聲的哭將了起來。
不知道哭了多久,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陣兒似曾相識的、悠遠而綿長的簫聲,其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以致黛玉竟漸漸忘記害怕與恐懼,沉浸到了簫聲中去。
未料正當黛玉如癡如醉時,那簫聲卻忽然弱了下去,很快便聽不大真切了。黛玉不由急了,亦顧不得其他,便忙順著那簫聲兒傳來的方向,作速攆了上去。
那簫聲似是長了眼睛一般,每每當黛玉離它將近之時,便忙又拉開了距離,只是一直未曾中斷過。
「姑娘——,姑娘——」
隨著不遠處傳來的此起彼伏的喊叫聲兒,那簫聲戛然而止,亦讓黛玉攸地清醒過來,旋即便聽到了王嬤嬤等人的呼聲,因忙揚聲兒應道:「嬤嬤,我在這裡呢——」便見有亮光快速向她靠攏了過來,及至近了一瞧,果然是王嬤嬤與紫鵑百靈並三四個婆子。眾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焦急與恐慌,其中又尤以王嬤嬤為甚。
「可找見姑娘了,真真嚇死嬤嬤了………」一瞧見黛玉,王嬤嬤便忍不住撲上前,一面細細查看著她身上是否有傷口,一面哽咽著說道,「若是今兒個姑娘有個什麼好歹,嬤嬤也不要活了!」後面兒紫鵑百靈等人亦是滿臉喜悅與慶幸的淚水。
彼時黛玉方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竟渾身酸疼得緊,尤其一雙腳,更是痛得幾乎快支撐不住自個兒的重量了;再一思及方纔若沒有那陣兒簫聲引路,只怕這會子王嬤嬤等人亦尋不著她,因又是感激又是慶幸又是後怕。便有些兒支撐不住了,軟軟的便要往地上栽。慌得眾人忙攙住,作速便往寺裡趕去。
回至寺裡淨室時,黛玉已處於半昏迷狀態了。王嬤嬤雖滿心自責與心疼,卻仍強忍著命人,「去回璉二爺立時打發人請大夫去。」又命人,「快準備熱水與乾淨衣衫。」眾人應罷便要各自忙活兒去。
適逢青冉與雪雁領著去尋黛玉的另一撥子人回來,聞言忙上前道,「這會子黑燈瞎火的,這裡離城裡又遠,只怕大夫最快也得明兒方能到,且這屋子到底簡太過簡陋,請了大夫來終究不便。倒是青冉先在家時,曾跟著家父學習過些微的岐黃之術,不如讓青冉先與姑娘瞧瞧,倘不嚴重,便不必興師動眾了;倘嚴重了,再另作計議亦不遲。」
王嬤嬤一聽,倒亦在情在理,因點頭應了。於是青冉便上前執起黛玉的手腕兒,細細與她診視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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