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女 正文 問?
    劉全的眼睛轉了轉,看見王璩掏出帕子去給小女孩擦額頭上的汗,又在那裡和五奶奶說話,劉全打一拱就想開口,已被朱媽媽拉住:「呸,就你這樣還想去和郡主說話,快些把文契拿來,鐲子拿走,休說什麼本金利息,若不然,我去公堂上問你一個當街搶奪舊主之女的罪,幾板子下去,瞧你骨頭還剩得幾根。」

    聽到果然是郡主,劉全縮一縮脖子,又要打算說話,朱媽媽已經搶了他手裡的文契:「滾,還站在這裡,難道想討打?」劉全嚥了口吐沫,不敢再多說只對王璩行一禮:「既已兩清,小的這就告辭,告辭,告辭。」說到後面兩句,劉全已經鑽出人群一溜煙走了。

    朱媽媽把文契恭敬地遞給王璩,嘴裡不由有了抱怨:「那樣奴才,就該送去官府,打幾十板子讓他長長記性,連他的主人都該被參一參才是。」五奶奶想把孩子抱起,只是腿軟手軟,剛站起來就跪了下去,王璩把她扶起,五奶奶感激一笑,對朱媽媽道:「就算打了這個,下次還有那個,現在是瞧我們笑話的人多,肯伸出手的半個也無。」

    短短幾句話,道盡了五奶奶這一年多來嘗的人間冷暖,當日威遠侯府在京城有多威風,敗落後就有多落魄,罪官的家人,別人不落井下石已是好事,冷眼旁觀那是常態,至於雪中送炭那是極少聽聞。

    圍觀的人群已經散去,王璩扶著五奶奶往住處走,朱媽媽她們跟在身後,太陽已經偏西,照的她們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劃出長長一道,慢慢的腳下的青石板開始有些破爛,一塊兩塊三塊,破爛的越來越多,破爛的越來越厲害的時候五奶奶停下腳步:「這裡就是現在住的地方,破爛的很,妹妹要不要進去見見……」

    五奶奶的話停住,見什麼呢?當日王璩的話還在五奶奶耳邊迴響,她們這對祖孫,卻比世仇還要恨些。王璩看著面前那輕輕一推就能倒掉的破爛木門,門都這樣,裡面的屋子只怕更糟糕,疑問終於問了出來:「雖說侯府被奪爵抄家流放,可是這京城裡不提別的,還有幾位王家的女兒嫁到的好人家,旁的不能,周濟些銀子是可以的。」

    五奶奶面上的笑容晃了下,看向王璩的眼裡含著歎息:「嫁出去了,就不是王家的人了。」短短一句,卻含了十二萬分的淒涼,王璩垂下眼簾,娘家,只有給自己有助力的時候才能稱為娘家,否則就該避之不及,從不提起一個字。

    那幾位姐姐妹妹,有些嫁的日子還不長,不能掌家,怕公婆責罵不敢伸手還說的過去。至於那些姑母,王璩微微一歎:「姐妹們罷了,姑母們卻有她的親生女兒,難道也不看顧嗎?」五奶奶已經推開門,門裡卻沒那麼破敗,院子收拾的很乾淨,中間一根繩掛著幾件衣衫,蘇太君坐在院子裡的一把躺椅上抬頭望天,幾個小童在她旁邊嬉戲。

    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正從屋裡走出,手裡還端著個托盤,盤上放著茶水,見到五奶奶走進來臉上露出笑容:「五嬸您回來了,已經給曾祖母餵過飯了,還留了飯給您和歡妹妹。」

    院子裡嬉戲的孩子們也上前來給五奶奶見禮,見到王璩她們,孩子們眼裡有疑惑眼神,自從搬到這裡來,常見的不過是周圍鄰居,哪有這樣穿著的人走進來?那女孩已經啊了一聲認出了王璩,臉色頓時變的煞白,五奶奶把手裡的歡姐兒放下來,接著對女孩道:「悅姐兒,這是你三姑姑,怎麼不叫人,況且五嬸平日說的話你們都沒聽嗎?」

    悅姐兒垂下眼簾,雙手十指交叉,拇指和拇指相抵,這雙手已經不是那麼潔白細膩,上面有細小的痕跡,都是這些日子做活留下的。悅姐兒眼裡的淚漸漸聚了起來,這個幾乎從沒見過面的三姑姑,雖然五嬸常說不要怨她,即便沒有三姑姑,侯府也保不了多長時間,可是有個人怨總比沒有人怨強。

    孩子們的嘰嘰喳喳停止,這安靜讓蘇太君停止了望天,艱難地轉過頭,昏花的眼在看見院裡多出的人的時候閃出驚喜,伸出一支手,直指著五奶奶:「是不是你大姑母來接我來了?」

    王家曾經的大姑太太,就是蘇太君的親生女兒,早已沒了公婆,獨自一人掌家,從哪裡說接蘇太君去她府上贍養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蘇太君從第一日遷出侯府就在盼,一直盼到現在都沒見到人影,上次她重病,五奶奶也曾去她府上想打聽下看能不能借些銀子看病,可是十次去有九次都傳不進去話,偶有一次傳進去了不過就是婆子出來說太太病了,太醫說不能讓她煩心,現在家是大奶奶管著呢,大奶奶不好做主,只拿了二兩銀子出來,還說是分自己的體己。

    五奶奶是曾在深宅大院住過的人,這裡面的貓膩又怎不知道,不想要這二兩銀子吧,此時卻是缺銀子時,想嚷起來吧,還要被人說自己不懂禮數,哪有病著還要來門上吵鬧,只得拿了這二兩銀子回來,回來還要對蘇太君撒謊。

    此時聽到蘇太君這樣問,五奶奶愣了一下,王璩已經走到蘇太君跟前,看著這個曾高高在上的祖母,也許是疾病和這些日子事情的雙重打擊,蘇太君這一年多蒼老很多,原本頭髮雖白卻有光澤,一張臉也很紅潤,說話的聲音也很有力氣,可是現在一頭銀髮雖梳的整齊卻沒有光澤,雙頰已經深深凹陷,雙眼昏花,雙手枯瘦如柴。

    悅姐兒啊了一聲,跑上前道:「三姑姑,曾祖母上個月大病一場,您不能……」王璩看她一眼,淡淡地道:「別擔心,我不是她,不會對沒有反抗能力的人也瘋了一樣下死手。」悅姐兒自覺失言,面上紅了紅,咬了下唇忙道:「那您坐,我給您去倒茶。」

    說著招呼那幾個小的進屋,大大小小共有八個孩子,最大的就是悅姐兒,最小的還在蹣跚走路,這些孩子肯定不止是五奶奶,王璩並沒坐下,只是看著那些孩子,五奶奶攏了下鬢邊的頭髮:「這裡面只有歡姐兒和那個小的是我的,悅姐兒是二哥家的,那個長的最好看的小姑娘就是三哥家的,那兩個男孩一個是四哥家的一個是六叔家的,學針線的那兩個女孩是九叔家的雙胞胎,這些孩子都太小,那流放的路太艱難,求瞭解官才留下來的。」

    悅姐兒已把茶端了出來,臉上的紅暈沒退,對王璩行了個禮,見王璩接過茶,心裡的慌亂才去了幾分,聽到五奶奶說這個,想起在流放之地的父母,也不曉得他們過的是什麼日子,眼圈不由紅了下。

    王璩慢慢喝著茶,看著面前的蘇太君,茶味粗劣,這種茶當日在侯府時,這種茶連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喝,而此時卻做了待客的茶。蘇太君已經認出面前的人是王璩,手收了回去放在椅上,見王璩喝完茶才冷冷開口:「你滿意了,看侯府家破人亡、四處離散,你的這些侄子侄女沒有好吃好穿,連想讀書都請不起先生,你滿意了?」

    王璩把杯子放下,看著蘇太君:「到了此時,你還在怨是我害了侯府,當日若不是你起心要為了富貴害了我的母親,侯府也不會落到今日的地步。若你能好好地教子女,縱然落魄你也不會無人可投。想想侯府都保舉了些什麼人,交好的又是些什麼人,把女兒嫁給的又是些什麼人家?一個個都是趨炎附勢,嘴甜似蜜卻沒有半點憐惜之心的人,但凡當日侯府保舉個有一點半點有良心的人家,你現在也不會住在這種地方。」

    院子雖收拾的乾淨,在陽光照射下看起來也還不錯,可是能看到屋角有青苔痕跡,上面房子只有三間,廂房只有一面,廚房都是搭在外面的。住這種地方的,幾乎都是京城裡最窮的窮人,便宜不說,離周圍的大街還近,找個活賣點東西也很方便。

    蘇太君想辯解幾句,或又罵幾句,但說不出來,連自己的親女兒都對自己避之不及,更何況其他人呢?蘇太君眼裡的光黯淡下去,但很快又重新亮起來:「如果沒有你……」王璩冷笑一聲:「就算沒有我,就算我早早死了,侯府這種行為要敗落不過是遲早的事,淮陽公主總有一日會厭了侯府,會覺得侯府十分礙眼,別忘了當日的罪狀之上,縱奴強搶良家女子為妾、放利盤剝、私和命案這些事侯府一樁都不少,至於孝內納妾、喪中飲酒這些干礙孝道的事侯府的子弟難道就真沒幹過?更何況包戲子、養孌童、逼死青樓女子這些一樁樁一件件也是有證有據的。蘇太君,至於人命,除了我娘這條,你敢說沒有別的人命在你手上?」

    蘇太君啊了一聲,做當家主母的,不管是出於爭寵也好,出於做穩這個位子也好,背地裡不可告人的事也不是一件兩件,侯府有幾口封了的水井,都說是有人跳井所以才封的,至於那跳井的是真的跳了,還是被人扔進去的就要去問問侯府歷代的主人了。

    還有那被拆毀的空屋子裡面,也有那吊死的冤魂,蘇太君的手緊緊握住椅子扶手,手上青筋凸起,王璩站在那裡,眼神裡已經沒了怨恨只有歎息:「蘇太君,你怪這個怪那個,怎麼不先怪你自己,怪侯府歷代主人不積德?」

    說著王璩伏下去,唇湊到蘇太君耳邊:「蘇太君,你常說我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現在我倒想問問你,真正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人究竟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侯府結的親,認的友都是些啥人啊,歎息。

    今兒中秋節,大家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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