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思翰站在院裡,看著王璩的房間,房間裡的燈早就滅了,周圍安靜的連蟲鳴都沒有。可邵思翰的心裡卻沒有那麼平靜,一忽兒喜一忽兒悲,一忽兒又覺得王璩定是毫不在意,她從沒在意過自己,又怎會在意那根釵呢?
雨點滴答滴答地滴到邵思翰的肩頭,春雨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打在路邊的青草上,傳來沙沙的聲音,這聲音平日聽到會覺得一陣安詳,可是就算是這樣的聲音也不能讓邵思翰的心裡平靜下來,他壓根沒有在意身上發上已被淋濕,還是看著王璩的窗子,一刻也不捨得離開。
吱呀一聲,有人打開了門,這讓院中靜立的邵思翰的眼又亮了,走出的人打開傘,邊揉著眼睛邊打著哈欠向前,從腳步和儀態都能看出,這不是王璩,而是她身邊的侍女,邵思翰的心又往下落了,她讓侍女出來是不是讓自己死了這條心呢?
娜若已經走到他跟前:「邵主簿,郡主說明兒一早就離開這裡,往泉州去,讓你拿著傘回屋歇著,不然你也病了,耽誤了行程,不曉得還會出多少ど蛾子呢。」
說著一把傘已經塞到邵思翰手裡,娜若的最後兩句話已經帶了笑意,這樣的話讓邵思翰的心又激動地狂跳起來:「郡主,她還說了什麼嗎?」娜若看他一眼,眼裡有幾分俏皮:「郡主關心下屬,這不是常事嗎?還能說什麼?」
邵思翰激動的心情又被娜若這句話打飛掉,他撐開傘拖著步子往屋裡走去,娜若掩口一笑又說了一句:「不過阿媛送進去的釵子,郡主很喜歡,說謝謝你。」
這一句話讓邵思翰的腳步停住,眼裡又多了亮光,娜若看著他,臉上的神情還是那麼調皮:「不過呢,就一根釵,我們青唐的女子,拿了人家一根釵也算不得什麼。」就這幾句話,邵思翰已經覺得自己從天堂到地獄之間走了無數遭,可娜若說的話也沒錯,邵思翰眼裡多了份黯然,輕輕吐出一句多謝就繼續往屋裡走。
娜若又喊一句:「邵主簿,你可千萬別生病了,要保重身體。」邵思翰應了一聲,也不知道她聽到沒有,逕自開門進屋。沒有聽到王璩屋裡發出的按捺不住的笑聲,春雨過後,就該是漫山遍野的鮮花開放,不再是讓人覺得寒冷的冬日了。
馬車繼續往前行,從這裡到泉州只有十天的路程,到了泉州,就要換成海船,從寧波上岸後再坐馬車到杭州,到杭州再換船回京城,這樣算下來,等到京城的時候已是九月下旬,那時是京城一年中最好的季節。
金桂飄香,紅葉似火,家家桌上擺的都是豐盛的菜餚,享受這一年中最繁華的一個季節,等這個季節完了就是寒冷的冬日,富人家還能擁爐賞雪,窮人家就要祈禱雪不要太大,免得壓壞了屋子。
和興奮的淑媛她們不一樣,邵思翰這一路上總有些心神不寧,那日的失態王璩就像從沒有過,雖然那根釵用娜若的話來說王璩已經收了,可是從沒見她戴過。她依舊素衣玉簪,在驛站歇息的時候才會讓娜若她們傳幾句話,和平時並無不同。
就算想找個機會問問,可是她的身邊總是那麼多的人,侍女、淑媛,她們和她是形影不離的,也經常說笑做事。從來沒有王璩落單的時候,這一路行來,唯一能夠尋到機會的,就是邵思翰給淑媛寫了字帖,讓她照著練字。
送去字帖的時候,王璩笑著對他說了聲多謝,就把字帖交給淑媛,讓她照著練字。連多餘的話都不能說,娜蘭她們遞上茶也沒有退出去,只能看著王璩在那教淑媛寫字,娜若她們在旁邊瞧著,一杯茶就算喝的再慢,也待不了多長時間就要告辭。值得慶幸的不過是自己沒被趕出來,除此,再沒有旁的機會。
各人所懷心事不一樣,泉州已經到了。泉州在當時是個大碼頭,出海的船多從這裡揚帆,海外來的船多在這邊停靠,街道寬敞,人煙繁雜。
最讓淑媛想不到的是,這一路上不時還能見到幾個長相奇特有異大雍人的外洋人。青唐人雖然高大,但總算是黑頭髮黑眼珠的,但這些人竟有紅頭髮藍眼珠的,還有長著金頭髮的,淑媛看的驚訝不已,但又不敢大呼小叫,露出一副沒見識的樣子。
王璩看過的書比她們多,見淑媛這樣只是摸一下她的頭:「這些是從海外來做生意的,聽說他們的家鄉在很遠的地方,來一次大雍要花好幾年的時間,路上也很危險,海上有風暴,有打劫的強盜。」淑媛點頭,忍不住問道:「那為什麼他們還要來呢?」
娜若趴在窗口看了會兒,聽到淑媛問話就插嘴:「這有什麼,大雍的商人也有到青唐,甚至更遠的羅剎國做生意的,聽說路上很多地方都是沒有人煙的荒漠,寒風刺骨,還有不少人死在路上,可還是有人來,不就為的能賺很多錢。」
再說,娜蘭已在旁邊插話:「他們這些人雖然不是從羅剎國來的,可長相和羅剎國的人差不多,我聽說不光是從海上可以去他們的家鄉,繞過羅剎國也能去他們的家鄉。」娜若也不甘示弱:「對,我在青唐的時候,還聽我一個姐妹說過,她娘就曾在羅剎商人那裡服侍過,還和我們說,從海那邊過去就是波斯,但是從羅剎國那邊過去波斯,就過不去。」淑媛的眼睛睜的大大的,只覺得這些從沒聽說過,世界原來這麼大。
聽著她們的議論,看著街上和雍京不一樣的風情,王璩歎了一聲,真想去遠方啊,可是又怕舅舅擔心,在大雍遊歷怎麼都是安全的,舅舅也能知道自己的消息。想起上個月接到的信,阿蠻已經在去年六月生下一個女兒,做了外祖父的舅舅十分高興,宮裡的皇帝也賜下了各種東西。
可是在信上那平靜的語言背後,王璩總感覺有什麼暗流湧動,把這些想法都壓回了心裡,王璩看著外面,舅舅說過,希望自己一生安寧平順,那就忘了青唐的局勢,不要去操心舅舅的處境,努力去做一個普通女子。
手碰到袖中的東西,那是一根骨釵,從淑媛拿進來那日就再沒離開過王璩的袖子,回頭望去,那個人正騎在馬上和本地官員說著話。溫文儒雅,如同大雍每一個教養良好的男子一樣,但是自己能接受嗎?那個人能帶給自己那種安寧平順嗎?
驛館已經到了,娜蘭她們扶王璩下車,四月的陽光照在人身上,給人帶了溫暖,邵思翰已經下了馬,本地知府也上前行禮:「郡主,您先請在驛館歇息幾日,尋到合適的船再請郡主上船。」
王璩輕聲道句有勞,在娜蘭她們的陪伴下進了驛館,陽光之下,邵思翰的笑容依舊和平日沒什麼兩樣,但看著王璩平靜依舊的面容,他的心底還是漫上一絲挫敗,要怎樣才能讓她時時綻開那種燦爛笑容,而不是偶爾才能見到?
到了一個地方怎能不去逛逛?雖說離碼頭還有很大一段路,但沒過幾天就能坐船,那時看大海只怕會看煩。換了衣衫,一群人就出了門,依舊是驛館的下人在前面引路,一群人沿著街道緩緩前行。
街道兩邊的店舖裡除了南北貨物,還有在雍京都算稀罕的從海外來的東西。各種各樣的香料,玳瑁、珍珠、寶石。有些東西連王璩都沒見過,更別提淑媛她們。當走進一家香料鋪子,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王璩不由往香味發出的地方看去,掌櫃的已經走出來打招呼,這掌櫃的卻不是大雍人,雖然穿著大雍人的服飾,但鼻子高聳,一雙眼睛湛藍,帽子下還能看見幾根金髮。
淑媛啊了一聲,那掌櫃的已經笑了:「這位小姑娘可是初次來泉州,你不用怕,只是眼睛和頭髮和你們不一樣,別的都一樣。」掌櫃的一口大雍話說的比娜若她們還要好些,王璩已經笑了:「小孩子家沒見過,有些害怕也是難免的,掌櫃這裡都有些什麼香料?」
掌櫃的招呼她們落座,這店裡還有一道珠簾,珠簾背後擺了一張桌子幾把椅子,看來是專門招待女客的。已有人端上茶,卻不是店裡夥計,是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鬟。接著通往後面的一道門打開,走出一個二十四五的少婦,上前對王璩深深道個萬福:「這位奶奶想要什麼香料,小店這裡貨物俱全,還有人採買香料進貢宮裡。」
看見少婦走出,饒是王璩看書廣博也嚇了一跳,這婦人從衣著到說話再到禮儀,都不像是個下人,可要說和方纔那個掌櫃是一對,又覺得太稀奇了些。婦人已經親自斟了杯茶送了過來,還拿了幾塊點心給淑媛,臉上已經帶笑:「外面那位確是拙夫,他們雖是外洋人,來大雍幾近二十年,在此娶妻安家也是常事,奶奶想是外地客商?」
王璩輕咳一聲,把那尷尬掩飾掉,臉上也帶了笑:「還請掌櫃娘子把各色香料都取出來給我瞧瞧。」小丫頭已經搬了些香料過來,王璩依次聞過,果然聞見那熟悉的味道,見王璩拿著那香料聞了又聞不放手,婦人已經笑了:「奶奶果然好手段,這是曾進貢過的,不過一來太貴,二來配起來極麻煩,每年也就做那麼一點點,除了上進就只剩下這麼一些。」
上進的香料,王璩微微一歎,並沒買下這瓶,而是又挑了幾樣別的,讓婦人送到驛館,聽到王璩的話,婦人的眉微微一皺,臉上已經露出笑容:「沒想到竟能遇到順安郡主,真是三生有幸。」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古代時候,泉州廣州都曾面向海外做碼頭,可我一直很喜歡寫泉州,或者因為這是鄭和下西洋的出發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