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女 正文 訴說
    不孝子?王璩覺得喉嚨又有些哽咽,看著一邊已經被秋尚書喝令跪下的秋公子,頭微微揚起:「秋尚書,你不忍拂了亡母意願,可稱為孝,可是溺愛兒子,闖出如此大禍,若換了別個,只怕你秋家都危在旦夕,到那時你所認為的孝反成讓列祖列宗不得安寧的大不孝。」

    秋尚書又連連行禮:「郡主所言極是,老夫虛長了這麼些年歲,直到今日方明白了這個道理。」他如此行事,王璩反倒不好再說,若是個仗著自己年老就要王璩抬手放人,或者王璩還不會放人。可是這樣的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家,在朝中地位尊貴,為了一個逆子對年紀比自己小,輩分沒自己高的小輩禮貌周全,並無一點仗著年長就要欺人的意思。

    王璩也只有放手,微微歎了一聲,王璩的聲音還是和平日一樣:「秋尚書,您是長輩,您的意思我不好拂逆,這事就到這裡了了,日後還望秋尚書多多管束兒子,不要再犯這樣的錯,若不然。」王璩看向秋公子,侍衛們已經從屋裡出來,陽光之下,侍衛們看向秋公子的眼神都很不善,如果不是秋尚書在這裡,只怕秋公子就會被他們撕成碎片。

    秋公子不自覺打了個寒顫,王璩那嬌美的容貌此時帶上了一絲煞氣,秋尚書已經能看出王璩臉上的煞氣,又對王璩行禮:「多謝郡主教導。」接著喝叫跪著的秋公子:「孽障,還不快些過來給郡主行禮道謝?」

    秋公子已經抖成一團,聽到自己父親的話才從那種恐懼中醒來,不敢站起的他膝行過去,剛要給王璩磕頭,王璩已經走進屋裡,秋公子不敢起身,抬頭叫了聲爹,秋尚書又是一巴掌打上去:「逆子,回去後給我去祖宗跟前跪上三天三夜,日後只許你在書房讀書,不許出門半步,不然我就打斷你的腿。」

    秋尚書背後還有教子的話,這聲音傳進屋裡分外清晰,王璩低頭,淚已經流了出來,一個這樣的兒子,做父親的還能因為臨終前的囑咐,而折腰為他求情。雖然怒罵不止,可那罵聲裡都能聽出有濃濃的護子之意。虎毒尚不食子,自己做錯了什麼,讓人如此對待?

    「郡主。」邵思翰的聲音在王璩耳邊響起,王璩有些驚慌地跳起來,伸手抹掉眼角的淚。不等王璩發問,邵思翰已經輕聲歎息:「郡主又在自苦。」這句話不是問話,而是平靜的陳述,陳述之中還帶有幾分心疼。王璩微微搖頭,把心裡聽出心疼時的那一分悸動搖掉,抬頭時候臉上又和平時一樣:「邵主簿未免有些……」

    有些什麼?邵思翰還在仔細聽,王璩沒有再說話,邵思翰沒有像平時一樣退下去,眼還是看著王璩,開口道:「郡主心事可能對邵某言之一二?」王璩瞪大眼睛,到嘴邊的憑什麼嚥了下去,只是後退一步,臉上帶出嘲諷的笑:「我有什麼心事?在世人眼裡,我心如蛇蠍,滅了夫家又滅了娘家,天下養女兒娶媳婦的都該以我為戒,這樣的人能有什麼心事?」

    王璩那有些破碎的笑傷到了邵思翰,幾乎沒有經過思索,邵思翰就伸手握住她的手:「邵某知道,郡主不是這樣的人。」王璩的眼眨一眨,眼睫毛上又帶上了淚,但很快那淚就消失不見,並沒抽回握在邵思翰手裡的手,而是抬頭看著他:「邵主簿,當年你可是第一個站出來,質問我如此不忠不孝的人。」

    一句話如同雷擊,邵思翰放開了王璩的手,想為自己辯解兩句,但所有的辯解都如此無力。兩人相對而視,過了會兒邵思翰才歎氣,對王璩行禮下去:「下官當日不知內情,實在……」實在什麼?王璩已經冷笑:「就算知道內情,天下人又有幾個能站在我身邊?」

    站在王璩身邊,就意味著要跟她一起受天下人的指責,甚至會被嘲笑。看著王璩那高昂的頭,邵思翰行禮下去:「若……」不等他說完,王璩已經指著門:「我累了,請邵主簿下去吧。」

    又是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方纔那個脆弱的女子不見了,代之的是那個孤傲不肯低頭的女子,如同城門口那日,背影孤獨,卻不肯彎腰下去。邵思翰的腳步往門口走去,快到門口時停下腳步看著王璩:「不管郡主信不信我,我相信郡主。」

    一句話讓王璩的淚差點落了下來,她沒有再叫邵思翰退下去,而是一笑,那笑裡含有一絲淒涼:「太遲了。」這樣的信任來的太遲,來的時候王璩已經不再相信自己能夠得到別人從心底發出的關心,更何況是這麼一個人說出來的。

    太遲了?邵思翰的手放在門簾上,卻沒伸手去掀門簾,過了些時才重複一遍,然後又問:「何謂太遲?」王璩覺得自己的雙腿已經無法支撐自己,就近坐了下來,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聲音雖低,字句卻像一個個石頭敲在邵思翰心上,敲的邵思翰的心一陣陣的疼。

    「我八歲之前,很奇怪周圍的人為什麼不告訴我父親是誰,娘去了哪裡?天下的人都有爹娘,可是我除了一年去見幾次祖母,聽她說關於公主的恩德,就再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在哪裡?那時我一直奇怪是不是我做的不對,哪裡有不乖?所以爹娘才不要我。」話並沒說完,看著王璩的樣子,彷彿能看到那個一直奇怪這些的小姑娘。

    她的問話當然沒有人回答,身邊的丫鬟婆子,只要她不生病,不淘氣,給她吃喝就好,誰會關心她的問話?王璩並沒有在乎邵思翰有沒有聽,只是繼續講下去:「八歲時候,那年我身邊又換了人,來了個段媽媽,她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她會在沒人的時候抱著我哭,會念叨我這個苦命的孩子。我問她,是不是她就是我娘。段媽媽哭了,她告訴我,我娘是誰,去了哪裡,而我爹,」

    王璩露出苦笑:「他已經有了新妻,得了新的女兒,公主的尊貴讓他不敢忤逆,於是他只有忘了我娘那個舊妻,每年在我生日的時候送上一碗雞絲面,當做他還記得我這個女兒。」淚已經流滿了王璩的臉,邵思翰抬起袖子,輕輕點了點自己的眼角,但這應該還沒完。

    果然王璩又繼續開口:「可是段媽媽她到我身邊沒多久,一個月還是兩個月,那日她陪我回去見祖母,剛進門就被祖母命人把拿下,說她偷了我房裡的金釵去賣好還賭債。」剩下的邵思翰已經能猜到了,段媽媽估計被活活打死。

    王璩的聲音變的尖利:「為什麼,那麼一個逆子他的老父都可以為他求情,甚至贊同我這個小輩的說話,可是我做錯了什麼?他從來都不肯給我多一點點關心,他不是只有一個女兒,他還有我,還有我。」王璩猛然咳嗽起來,身子在椅子上抖成一團。

    邵思翰顧不得許多,一個箭步上前把王璩抱在懷裡,王璩的手緊緊抓住邵思翰的腰帶,哭聲已經破碎:「為什麼,這都是為什麼?他們還要把我賣了一次又一次,我躲進尼庵,我都逃不掉。那樣的一個男人,粗鄙自私,除了識得兩個字,和那些販夫走卒有什麼區別,他們為了討好公主,都忍心把我嫁過去。我怎麼好好過日子,我沒法好好過日子。」

    王璩的話到了後來已經是語無倫次,這些話埋在心底很久不能講出來。阿蠻不懂,她的生活太過簡單太過甜蜜,講了她也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忍耐這樣的日子。舅舅不能講,他的事情已經太多,這種小兒女情懷多不是他關心的。

    天下之大,竟無人能訴,無人能說。縱然母親的冤屈已洗,看著威遠侯府走向覆滅那又如何呢?還是沒有人能安慰她的心,沒有人能聽她說話,他們只相信自己眼睛裡看到的,自己是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眼看著自己的夫家娘家走向覆滅而不說一個字的蛇蠍婦人。安寧平順,這四個字竟如此求而不得。

    王璩的淚水已經打濕了邵思翰的衣衫,哭聲漸漸小了下去,邵思翰低頭,王璩閉著眼,臉上神色蒼白。伸手摸一下她的臉,那臉冷的像冰,淚痕在她臉上四處縱橫,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邵思翰輕聲地道:「我相信你,願意和你在一起,只因為你是王璩,不是因為別的。」

    王璩的眼睫毛顫了一顫,很快就歸於平靜,她哭累了,睡著了,大概也聽不到自己說話。邵思翰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抬頭看著站在那不知站了多久的娜若兩人,聲音努力平靜地道:「郡主睡著了,你們把她放到床上去吧。」

    娜若和娜蘭對看一眼,想問又不敢問出來,快速上前從邵思翰手裡接過王璩。自己不適宜在這裡待了,邵思翰有些狼狽地走出屋子。太陽正在西下,院子裡收拾的乾乾淨淨,看不到一點方才發生了事情的痕跡。邵思翰低頭看著已經濕了的衣袍,那顆心已經完全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裡面那個如此倔強又如此脆弱的女子。

    邵思翰摸一下胸口,本以為還會有些掙扎,畢竟她和別的女子不一樣,可是心裡卻滿是甜蜜,沒有一絲一毫的掙扎,能夠和她站在一起,就算承受世人的唾罵又如何?手碰到衣袖裡的一樣東西,取了出來,是那只在青唐買的釵。

    淑媛從身邊蹦跳著走過,邵思翰叫住她:「替叔叔把這個送給你王姨好不好?」淑媛接過釵,邵思翰的心狂跳起來,害怕淑媛會問什麼,但淑媛什麼都沒說,拿了釵就進去了。邵思翰的心繼續狂跳不止,害怕下一刻那根釵就被從屋裡扔出來,可過了很久很久,周圍已經全都暗了下來,還是那麼平靜,什麼也沒發生。

    作者有話要說:哎呀,我好喜歡小邵啊,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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