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麼能長不大呢?王璩摸一下阿蠻的頭髮,想起舅舅曾說過的話,這樣的出身就該承受這樣的命運。阿蠻已經抬起頭,眼裡有什麼東西閃亮,接著就露出笑容:「阿娘常說,人活在這世上,最要緊的是當下開心,不能為明天的事煩惱。」
德安公主會這樣說嗎?王璩很懷疑,但也跟著笑了:「阿蠻,你會好好的,一定會好好的。」阿蠻也點頭,臉上露出笑容,侍女已經走了進來:「公主,朝魯公子已經在外面等您,還有南王妃也來接您了。」南王妃,她親自來接阿蠻,只怕不是為的阿蠻而是為的燕王吧?
王璩扶起阿蠻,兩人走了出去,外面等著的果然是南王妃,阿蠻快走兩步上前行禮,南王妃挽住她,聲音和平時並沒半點不同,還輕輕拍了拍阿蠻的手,嗔怪她這麼多禮。做足了好婆婆的樣子,南王妃這才轉向王璩笑道:「王姑娘這一路辛苦,剛回來還沒喘氣,阿蠻就上門打擾了。」
王璩面上也堆了笑容:「這本是阿蠻的家,哪能談得上打擾不打擾?」南王妃微微一笑,侍女已經帶著那些禮物出來,王璩請南王妃先行,自己和阿蠻跟在後面,剛走出院子南王妃就笑道:「阿蠻你也許久沒見燕王了,還不去和燕王辭個行?」
果然這才是目的嗎?王璩看向阿蠻,阿蠻點頭道:「是啊,我去見阿爹。」王璩一愣,南王妃面上已經帶出笑容,阿蠻剛走出兩步就蹲了下去,手摀住肚子,這動作讓王璩愣住,剛走過來的朝魯急忙上前扶起阿蠻:「你怎麼了?」
阿蠻靠在朝魯懷裡,面色有些蒼白,說的話也透著不舒服:「不曉得怎麼,肚子有點疼。」阿蠻的肚子現在是極要緊的,朝魯抱起她就往外走:「那我們回家吧。」南王妃見兒子兒媳往外走了,面上露出一絲鬱悶,接著就很快轉為關心,對王璩道:「殿下和王爺那裡,還勞煩姑娘去說一聲,我要跟去看看阿蠻到底怎麼了。」
阿蠻的臉一直埋在朝魯懷裡,看不出她的表情,但王璩還是覺得沉甸甸的,長大就這樣迫不及待到來,以一種讓人難以接受但又不可迴避的姿勢出現在面前。
來探望燕王的人越來越多,皇宮裡也派出幾次使者前來探望,但都得不到燕王傷勢的確切信息,終於這日公主府前來了一隊儀仗。侍衛宮女內侍一樣也不缺,當德安得知消息的時候,離公主府只有一條街的距離。
青唐帝后終於耐不住性子,前來探望燕王傷勢。久閉的公主府大門終於打開,門前的人都讓開了一條路,德安公主身著難得見到的禮服站在公主府大門口,迎接帝后的到來。
當聽到帝后到來的消息,王璩還是在窗下做針線,給阿蠻孩子的衣衫已經做了好幾件,但王璩並沒停下來,做了男孩的又做了女孩的,一離開青唐只怕就很難再見,多做幾件多盡點心,也算是做姨母的一片心。
這裡該繡朵海棠,那裡該用綠葉遮蓋。王璩仔仔細細做著,生怕多了一個線頭就碰破了孩子嬌嫩的肌膚。有急促的腳步聲進來,接著是侍女的聲音:「姑娘,皇后娘娘請您往前面去,說是許久沒見您,有些想您了。」
王璩停下針線,面上有驚訝之色,還以為那位皇后已經忘記了自己呢,這幾年都從來沒提過自己。舅舅的話又在自己耳邊響起,燕王的外甥女,怎麼會是個普通人呢?王璩把針線放下,面上有歎息之色,舅舅說的是對的,在青唐,總是會陷入到這種爾虞我詐彼此算計之中。
那回到大雍呢?尋一處地方安安穩穩住下來,閒時看花開花落,忙時聽農人耕作。這樣的日子想必也是舅舅的嚮往吧。但這樣的樂土究竟到哪裡尋,那傳說中的桃花源嗎?抬頭,王璩面色已經恢復平靜,微整一整衣衫,就和侍女往外走。
帝后已經探望過燕王的傷勢,燕王還是躺在床上,不過在枕上微微叩頭表示感謝。這樣的燕王,看在帝后心裡做何想旁人是不知道的,只有德安公主面上那不時露出的哀戚神色,看在皇后眼裡有了別樣味道。
王璩到的時候帝后都被請在廳裡用茶,皇后還是王璩記憶中的樣子,端莊典雅,臉上帶有恰當的笑容,如同每個位高權重的女人一樣。旁邊的青唐皇帝面貌清瘦,眉眼之間也能看出和德安公主的相像來,只是那精氣神總有些不好。坐在下方的德安公主克盡主人的職責,三個人正在談笑,就像是普通人家親熱的姐弟。
難為他們要日日演戲,王璩上前行禮,皇后已經攙起她拉著坐到自己身邊,那眼往王璩臉上看了又看:「前幾日聽說你們回來,我還想著你會進宮的,誰知左等右盼卻沒見到你,想來是因燕王傷勢,你要在面前服侍,才不好進宮的。」
話都被皇后說完了,王璩再沒有別的話說,只是微微一笑:「皇后娘娘慈愛,王璩深感。」皇后又讚了幾句,旁邊的皇帝冷不防來了一句:「你既這麼喜歡她,我記得重元還沒成親,何不就為重元求了她?」
重元是托德的弟弟,皇后的同母兄長,之前也說過親,不過他總說要娶個十分出色的美人,一直到自己妹妹成為皇后,還是孤家寡人。皇后好像剛想起來一樣,啊了一聲,那聲音裡透著驚喜,眼卻沒看向王璩,而是看向德安公主:「姐姐,您可願意。」
德安公主沒想到他們會提這個要求,面上也有些許驚訝,但很快就平下去,只是看著王璩:「這種事情,在我們青唐總要女兒家自己做主,哪能我說了算。」王璩很快平靜下來,看向皇后的眼十分坦蕩:「娘娘的美意我本不敢拒絕的,只是在大雍,兩邊對親是要輩分相當的,阿蠻是我表妹,嫁的是娘娘侄子,我是她的姐姐,怎能去嫁叔叔?」
德安公主會意一笑,皇后還是親熱地拉著王璩的手:「你都說了那是在大雍,你現在可是在青唐,我們青唐只要不是同宗同族的,喜歡就可以嫁娶,別說你和阿蠻是表姐妹,就算是親姐妹都有嫁叔侄的。」青唐皇帝的後宮裡面還有一對姑侄,當王璩剛聽到的時候都愣住了,那生下孩子來怎麼稱呼?是以父族還是以母族,阿蠻當時就搖頭,她也不知道,一般就該按父族來互相稱呼吧。
皇帝也笑了:「皇后說的是,你們大雍不是還有一句話嗎?入鄉隨俗,你既到了青唐,就該依青唐規矩才是。」規矩?這是王璩聽的最多的兩個字,沒想到來了青唐還能聽到這兩個字,見德安公主面色漸漸變的凝重,王璩開口笑道:「陛下和娘娘都說的對,不過我雖遠離故國,也不敢忘了故國的事情,娘娘的厚愛,王璩不敢受的。」
說來說去就是不想嫁,氣氛稍微變的凝重了些,皇后的眼微微瞇了下,接著就笑了:「你說的也是,重元這人,脾氣也不大好,不然也不會到了現在也沒人嫁。」這是皇后自己給自己打圓場,王璩又跟了幾句,屋裡氣氛又開始和樂融融。
王璩雖然笑著,手心卻出了不少的汗,原來離開大雍,來到青唐,並不能得到像以前設想的那種悠閒自在的生活。身為燕王的外甥女,不可避免地要捲入權利漩渦,而這些,都是王璩不喜歡的。
帝后並沒有在公主府待很久,喝過一道茶就離開,德安公主帶著人送他們出去,臨去之前,皇帝又叮囑燕王一定要好好養傷,青唐還等著他呢。在旁邊的王璩能看出皇帝眼裡分明有一閃而過的憤怒,和德安公主的不動聲色比起來,皇帝畢竟還嫩了些。
送走帝后,王璩也想告辭回自己院裡,德安公主叫住了她,話裡有幾分遲疑:「你要回大雍了。」王璩並不奇怪德安公主會知道這件事,只是微微點頭,德安公主看著面前的女子,如果能夠把她軟禁起來,自然也能讓她毫髮無損更能牽制住阿連懷德。
可這樣做了阿蠻會難過,而阿連懷德?德安公主微微低頭,以掩飾眼裡的疲憊,當抬起頭時她又和平日一樣:「回去了也好,在大雍,也許還少幾個人算計你。」而在青唐,這樣的人就多了,王璩輕聲應了,接著就道:「在大雍,不過是多了幾個罵我的人罷了。」
王璩說的輕描淡寫,德安公主卻知道不是幾個人,而幾乎是全天下的人。這樣局面,也有部分是面前的德安公主造成的,德安公主的下巴微微收緊,接著聲音變的有些尖利:「我說過,如果你有能力尋我報仇,那就來殺了我,可是現在你沒有這個能力,那麼,」德安公主加重語氣:「你,只有閉嘴等待。」
在德安公主面前,逞口舌之利得不到好處,王璩平靜地看著德安公主:「我知道,我一輩子都沒有能力來尋你報仇,可我不敢忘。」
德安公主有些許的吃驚,接著就點頭:「不敢忘,你就是用這個,活到了現在?」答案是顯而易見的,王璩站的還是那麼筆直,眼神平靜,如同那日在城門口一樣,面對千夫所指,依舊不肯低頭。德安公主輕聲歎息,接著突然道:「我答應過你舅舅,如果他死在我前面,定要保你毫髮無損,你,回大雍去吧。」
說完德安公主轉身離去,並沒等王璩的回答,如果再慢一點點,德安公主害怕自己會後悔。會出手殺了這個攪亂一切的女子,可她不能,為了答應丈夫的話也不能。有淚從德安公主的眼角流下,這場愛情,從一開始就錯了。即便如此,仍然不悔。
作者有話要說:德安公主啊,說正經的,這樣的女人我是又愛又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