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女 正文 長談
    進來之前任王璩再怎麼想,也沒想到阿連懷德會說出這麼一句話,眼裡的淚都忘了流下來,王璩怔怔地看著他,唇微微張開,彷彿要得到阿連懷德再次證實。阿連懷德抬起左手,安撫地拍一拍外甥女的肩,聲音放的柔和一些:「初二,青唐現在的情形已經很壞,我,護不住你了。」

    這句話就像棍棒敲在王璩心上,她的淚終於掉了下來,聲音暗啞地開口:「舅舅把初二當成累贅了嗎?」阿連懷德微微一頓,手放了下來,聲音裡已經帶了一絲痛:「舅舅怎麼會把你當成累贅呢?」王璩的淚掉的越來越多,既不是累贅,為什麼要自己回大雍?大雍,雖是故國,可在大雍,已什麼都沒有了。

    阿連懷德不擅長安慰人,只是坐在那裡默默地看著王璩哭泣。過了會兒王璩用手背擦一下淚,淚沾在手上涼涼的,可王璩的心比這淚涼多了。王璩這才抬頭,臉上努力露出笑容:「初二不做舅舅的累贅,舅舅是要做大事的人,初二可以照顧舅舅,可以為舅舅出謀劃策,若舅舅要人上戰場,初二就努力學習刀槍,也能為舅舅上陣殺敵。」

    王璩的話讓阿連懷德差點濕了眼眶,當年妹妹也是這樣,讓自己安心地去,這個家會有她照顧,可是結局如何呢?而現在的情形,比起當年更加艱難。阿連懷德歎了一聲,輕輕拍著外甥女的手:「初二,舅舅不要你做謀士,不要你做戰將,舅舅要的,是你像這世間的每一個女子一樣,嫁一個好丈夫,生幾個好孩子,操持家務,侍奉公婆,和丈夫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做世間每個女子該做的事,王璩不由一笑:「舅舅,你以為初二能做到嗎?初二還能像世間普通女子一樣嗎?」在世人眼裡,王璩早不是一個平常女子了,夫族、父族都因她而陷入滅頂之災。這樣的女子人人都避之不及,又有什麼人願意視她為平常女子,願意和她在一起,不為她的身份,而是真的喜歡她,尊重她,憐惜她,包容她,如同對世間每個女子一樣?

    阿連懷德低下頭,聲音裡的歎息更重:「初二,你才二十四歲,阿蠻小你五歲,都要做娘了,難道你就要這樣孤單一輩子?」王璩笑了,笑容裡帶有的東西連王璩自己都不清楚:「舅舅,那是我的命,從一開始就注定的命。」

    阿連懷德再說不出安慰她的話,沉默又在兩人之間瀰漫開,過了許久王璩才抬頭:「舅舅,你的傷到底怎麼回事?嚴重不嚴重?」阿連懷德按一下肩膀,王璩差點發出一聲驚叫,阿連懷德放下手:「我的傷並不算重,不過傷勢不能讓別人知道,況且這幕後的人?」

    阿連懷德的眉又緊緊皺起來,就是因為發生了這麼一件事,才想讓外甥女回大雍,大雍皇家現在還忌憚青唐,對自己這個外甥女也會禮遇,在大雍是不會有性命之憂的。但是在青唐?人人都知曉外甥女是自己的軟肋,對她打各種主意的人不少,即便是自己妻子,要反目的時候也會抓住王璩,而不是保護她。

    青唐的局勢,之後只會越來越亂,阿連懷德歎氣:「初二,陛下上個月下詔,要在兩月後冊立太子。」青唐皇后去年生下了兒子,這個孩子的降生讓青唐各方觀望的勢力有了些變化,青唐之前從沒冊過太子,這次要冊立,背後自然沒有這麼簡單。

    王璩啊了一聲,看向阿連懷德的眼有些詫異:「不是還有舅母。」德安嗎?阿連懷德自己都沒察覺面色有了變化,還是依舊說了下去:「有太子和沒太子是不同的。」冊了太子,德安無法再繼續攝政,而歸政於帝,也不是德安所甘心的。

    王璩這些年在青唐耳濡目染,已不是當日那閨中毫無所知的少女,不甘心歸政的德安和皇帝之間,必將還有一場廝殺。那阿蠻呢,圖魯呢?王璩想起這兩個表弟妹,眼裡多了幾分擔憂,阿連懷德放鬆下來:「他們是我的孩子,從一生下來就有自己的命運,但初二你不是,我怎能讓這些事情牽連你,聽舅舅的話,回大雍去吧。」

    理智告訴王璩,該聽舅舅的話離開青唐返回大雍,但感情上王璩怎麼也接受不了,離開了舅舅,從此後自己就真的是一個人了,再也沒有人可以依靠,再也沒有人能夠訴說。王璩低下頭,細白的手指絞在一起,牙緊緊咬住下唇,過了些時候做出決定,抬頭話裡帶有堅毅:「舅舅,初二就算死也要和舅舅死在一起。」

    阿連懷德笑了,笑裡帶有些許的愁:「我知道,可是舅舅捨不得你去死,你活下來已經不容易了,以後每一天都要好好活,怎麼能輕易說死?」王璩覺得眼眶又有淚,卻只叫出一聲舅舅就再也說不出話。

    阿連懷德又怎麼捨得外甥女離開自己呢?那酷似丹娘的容貌,那對自己永遠帶有信賴的眼神,可是青唐局勢變化就在眼前,連自己都遇刺,已經代表了對方的迫不及待,之後呢?阿連懷德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外甥女真的受了自己牽連而死,自己又有何面目去面對亡妹?

    清清喉嚨,阿連懷德讓聲音變的清楚些:「初二,你也不要難過,等這邊的局勢平定下來,舅舅就去大雍接你,到時候你就是青唐的公主,想在哪裡住就在哪裡住,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王璩把淚嚥回去,抬頭笑了:「好。」

    看著外甥女臉上的堅毅,阿連懷德覺得自己再說不出別的,讓她再次成為一個人,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情。阿連懷德拍一拍她的臉:「初二,你回去大雍,想做平凡人也可以,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隱居起來,每日釣魚看花,有合適的男子就另嫁了。」

    王璩搖頭,話裡帶有一份固執:「不,我不要隱姓埋名隱居,我要活的堂堂正正的,我還是大雍的郡主呢,我要讓舅舅知道,我活的很好很好。」說到後面王璩的聲音又帶上哽咽,努力抑制還是能聽出幾分。

    阿連懷德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外甥女的臉,這個孩子啊,倔強的不知讓人說什麼好。帳篷外傳來衛隊長的聲音:「王爺,馬車已經預備好了,是即刻回京嗎?」阿連懷德回了一句即刻回京,正打算吩咐人把王璩送走的時候袖子被王璩拉住,低頭對上的是王璩渴求的眼:「舅舅,就讓我送您到燕京吧,還沒見到阿蠻呢,也不知道舅舅的傷勢到底要不要緊。」

    青唐要冊封太子,大雍和青唐新近結盟,也會遣使道賀,按照常規來說,直到使團離開之時,局勢都會維護在表面的平靜上,就讓她隨使團一起走吧。

    阿連懷德心裡做了決定,微微點頭。王璩這才放開牽住阿連懷德袖子的手,起身道:「我再去做衣衫,給阿蠻孩子的衣衫都還沒做好呢。」

    看著王璩的身影,阿連懷德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下。普通人的命運總和這局勢息息相關,更何況是身處權力中心的他們呢?初二,但願你回了大雍,能平穩安順,從此再無波折。

    車隊在經過一上午的耽擱,吃過午飯之後又重新上路。王璩坐在車裡,手裡拿著做了一半的衣衫,本來還想好好精心給阿蠻的孩子多做幾件衣衫,可現在看來是不能了。自己的人生彷彿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和大雍每個世家女子都不一樣,不再平靜的青唐將不是自己的家,那自己未來落腳的地方該在哪裡呢?

    看著外面藍的炫目的天空,王璩靠在車壁上,悠悠吐出一口氣,平穩安順、永無波折的日子,似乎永遠都和自己無關。

    阿連懷德受了傷,車隊的速度就慢了下來,第二天傍晚的時候,已經遇到了燕京派出的御醫。從阿連懷德遇襲到傳出消息到燕京,再到燕京派人來,總共就用了兩天兩夜,這個速度已經是驚人的快,也傳出一個消息,德安公主還牢牢地控制著燕京內外。

    御醫們的到來並沒讓阿連懷德的傷勢有所變化,車隊還是那樣走,到了第七天,燕京城終於在望,和其他人的喜悅相比,王璩明顯冷靜地多,這個地方不過就是自己暫時停留之地,未來,曾經那麼清晰地在眼前,接著又很快消失,重新變成不可知。

    各人各自歸家,五皇子和隨從們被請進驛館休息,等到第二日去拜見青唐陛下。阿連懷德的馬車自然進了公主府。剛下了馬車,王璩才站穩就聽到驚喜的聲音傳來:「阿爹姐姐你們終於回來了,我等你們都等了好久。」

    阿蠻再嫁了人,懷了身孕還是阿蠻,看著那向自己衝來的女子,王璩不由拍一下額頭,四個月的肚子已經很明顯了,朝魯跟在她身後急的沒有辦法:「阿蠻,你小心些。」

    王璩張開手緊緊扶住阿蠻,話裡帶有擔心和嗔怪:「你都要做娘的人了,還這麼不穩重。」阿蠻拍拍自己的肚子,臉上的笑一樣沒變:「這孩子結實的很呢,我幾天前才去打獵回來呢,跑這麼一段路,怕什麼?」懷著身孕還騎馬打獵?王璩覺得額頭已經有冷汗出來了,王璩見過大雍懷孕的女子都寶貝的很,每日要喝補藥補身,有這樣那樣的忌諱,別說騎馬打獵,就算是讓她們多走幾步路都怕孩子有個萬一。

    朝魯已經走上前來,無奈地對阿蠻笑一笑:「姐姐你可要說說她,懷了孩子還這麼蹦跳不停。」阿蠻的下巴翹起:「這算什麼?阿娘懷我的時候還上陣殺敵呢,我還不是一樣活蹦亂跳。」看著朝魯一臉無奈,王璩也笑了,這對夫妻的日子過的,比王璩曾見過的夫妻要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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