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子清澈透亮,少年唇邊含有的笑容彷彿能讓人沉醉。王璩只覺得心裡某個地方卡噠一聲,有什麼東西柔柔流過,一種從沒在心裡泛起的漣漪慢慢泛起。明知此時該低頭才合乎大家閨秀的教養,可是對著這雙眸子,王璩竟捨不得低下頭。
這一望竟不知道過了多久,放生池邊荷花畔,有一陣清風拂過,風裡帶著荷花香,讓人沉醉不已。少年上前一步,剛要開口說話旁邊已經響起白書的聲音:「大膽,難道不知道男女有別嗎?」說話時候,白書已拿起手裡的紈扇遮住了王璩的臉。
直到白書的聲音響起,王璩才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微微低下頭,心裡暗自怪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可以這樣?雖然面前的少年郎銀袍玉帶,俊秀非凡,可又不是沒見過比他更出色的男子,怎麼可以和人就這樣眨也不眨地對視?
白書的紈扇遮住了王璩的面容,少年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上前一步剛要說話,白書已經扶住王璩轉身,見少年竟敢上前,回頭叱道:「哪裡來的野人,竟敢這樣放肆,難道要去領幾板子嗎?」白書畢竟是公主府出來的人,那聲勢擺出來還是能唬的住人。
少年卻沒料到竟有人敢呵斥自己,別說是在通濟寺,就算是在皇宮裡,那些宮人見了自己也要畢恭畢敬,那眉頭微微皺起。王璩此時心情已經平靜,白書這兩聲叱喝算是給自己扳回幾分面子,不然大家閨秀青天白日遇到這種事情,還不知羞地和人對望,傳出去都會笑死人。
但王璩也曉得這人從衣著打扮來看不是什麼平常人,輕輕拉一下白書的袖子:「走吧。」白書也曉得王璩是為自己解圍,瞪了那少年一眼這才快速扶著王璩往回走。
見佳人的身影消失,少年緊走兩步想追上去,但又想起白書的叱喝,不由停了下來微微搖頭。自己今兒是怎麼了?又不是沒看過美女的青澀少年,可為什麼在池邊見到這身著布袍,粉黛未施的少女,竟覺得心動神搖,連最自持的鎮靜都不見了。
「子凡,你在這做什麼,難道說是遇到了花仙?」戲謔的聲音傳來,被稱為子凡的少年轉身對來者行禮:「小侄見過四叔。」四叔是個不到三十的白面書生,擺一擺手:「少來這套,又沒當著你老子,總是四叔四叔的不老都被你叫老了。」子凡呵呵一笑,這位四叔脾性隨和,不愛受禮儀規矩的約束,和大臣們也常稱兄道弟,讓自己的二叔頭疼不已。
「貧尼見過祝王、楚國公。」這次來的就是寺裡的知客無色師太,她雖然趕的匆忙,但面上神色依舊平靜,王侯貴公子混在普通香客中進來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只要能及時認出,不失禮就好。
先帝第四子,當今陛下親封的祝王殿下的臉在聽到無色話的時候抽了抽,回身時候面上已經一派威嚴:「師太請了,小王和楚國公本是偶然路過,想進來討口水喝,正遇上你們在做早課,這才自己晃到這裡,不想驚動師太,罪過罪過。」
再拐過去一點就到了那諸位富家女子清修之所。難保裡面有幾個想攀龍附鳳的認出這兩位主,到時出了什麼事情那就對寺裡的名聲有礙。這就是無色為什麼匆匆趕來的緣故,但她並沒顯露出來,反而露出一臉的恍然大悟:「能得兩位駕臨,怎敢說罪過,還請往前面去,貧尼新近得一雨前雲霧。還請兩位賞鑒一番。」
說話時無色已經客客氣氣地把他們兩往前面讓,楚國公子凡不由自主地看向王璩消失地地方,難道說她真的是花仙?僅僅只是一瞬就消失了?
池邊的偶遇引起的漣漪很快就在王璩心裡消失了,所謂少女懷春,王璩並不是沒有過,在偶爾去侯府的時候也能聽到丫鬟們私下議論姑娘們的婚事。但王璩從沒一次聽到過自己被議論,內中的緣由王璩從沒有去想過。
直到有一天,王璩被王大姑娘惡意灌了幾杯酒,蘇太君大發慈悲讓她在侯府歇息,半夢半醒之中聽到有人歎息:「三姑娘這麼個模樣,這麼個性子,出身也不差,雖說是庶出,可有公主做嫡母,可為什麼前些日子定安侯府來求親老太君不許,而且接連有幾家老太君一家也不許,要說那幾家,都不是什麼平常人家。」
那丫鬟剛說出這麼幾句就被人摀住了嘴,接著是另一個丫鬟神神秘秘地聲音:「你啊,話那麼多做什麼?難道你不曉得,老太君怎會讓三姑娘嫁出去?」這樣的話讓王璩的眉頭微微一跳,依舊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聽丫鬟們怎麼說。
短暫地沉默過去,先開口的那個丫鬟終於忍不住:「三姑娘怎麼就不能嫁了?」後面說話的那個丫鬟沉默良久,過了會兒看一看床上的王璩才歎氣:「你啊,怎麼只吃飯不長心眼,三姑娘要嫁了,就不是侯府的人了,她的夫家要得勢的話,咱們侯府可就慘了。」
啊?先開口說話的丫鬟嘴巴張的老大,既做了親戚,就是同氣連枝,哪有反倒對岳父家不利的女婿家?後面說話的丫鬟有心想賣弄自己是侯府幾代的家生子,哪有侯府的事情不知道的,但又不敢說的明白,不然自己的小命就要交代了,只一撇嘴:「你當三姑娘真是庶出?錯,她是正正經經二老爺嫡出的女兒。」
這樣的話讓先頭那個丫鬟的嘴巴張的更大,正準備繼續問的時候那個丫鬟就不說了,先說話的丫鬟不由伸手去拉她,撒嬌地道:「好姐姐,求您告訴我吧。」王璩心裡重重歎了一口氣,確實有人知道當年的事,可知道了又怎樣呢?
滿腔的憤懣在心中迴盪,王璩覺得喘不上氣來,直到聽到後面那丫鬟歎氣中又說了句:「說起來,三姑娘不過比我們吃穿好些罷了,論起旁的,她還不如我們呢。」這話讓王璩最後一絲的鎮靜都消失,她大聲地咳嗽起來,驚動了兩個丫鬟,雙雙趕到床前看王璩時,見她雙眼緊閉,口裡咳嗽不止,丫鬟剛把她扶起來她就睜開眼睛,吐出一口血來。這下兩個丫鬟更是慌了手腳,一個給她捶背另一個就急忙喊人。
等太醫來的時候,也只能斷出王璩是憂思太過,以致氣血不順,只能調養著。從侯府回到公主府,王璩就如失了魂魄一樣,原來怎麼都逃不過。
從此侯府的三姑娘就纏綿病榻,再沒人來為她問名。而那兩個丫鬟,王璩的眉頭微微皺起,下次去侯府的時候就沒見到,偶然問起,不過就是管家娘子輕描淡寫地說她們兩個服侍的不好,都被打發了。
至於那打發是被賣被嫁,王璩不知道也不敢去問,對親生的孫女都如此,那麼對兩個小丫鬟,蘇太君又怎會放在眼裡。想起往事,王璩的眼暗了一下,把自己嫁到莫家,除了能換些銀子之外,只怕還做了另一層打算,莫大爺的那幾個妾侍奉莫大爺久了,自然能給自己添堵,到時候蘇太君等著的就是自己在莫家活活氣死的結局吧。
王璩唇邊露出嘲諷的笑,忌憚自己又不肯親手殺了自己,不肯背上逼死自己的名聲。想借公主的手除掉自己,才巴巴地把自己送到公主府,沒想到在公主心裡,自己不過是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人,縱防著自己也從沒在別的上面剋扣了自己。既要吃齋念佛得好名聲,又要除掉對自己不利的人,祖母心裡可有一分親情?
王璩的筆一滯,一大滴墨滴了下來,上天既然讓自己不死,就是要讓母親的沉冤得雪。怎能辜負上天?王璩放下筆,從旁邊伺候的小丫鬟手裡拿過帕子擦了擦,前幾日就和無色說過自己要剃度,這幾日該有回音了。
剛想到這,就聽到白書的聲音:「無色師太來了,快請裡面坐。」一日不剃度,一日就不是佛門弟子,無色這個知客可還是把她們當客人看。王璩站起時無色已經走了進來,掃一眼王璩房裡的擺設就笑道:「王施主,您一心向佛本是好事,可主持說了您塵緣未盡,不讓您剃度。」
又是塵緣未盡,王璩看著這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屋子,一桌一幾一椅一床,其它東西全都收在箱子裡沒拿出來,現在王璩的屋子可比公主府裡最下等的丫鬟屋裡都清素。
無色也很奇怪,自己這位師伯可是什麼都不怕的人,為何屢次不讓這位三姑娘剃度呢?況且若論道心,她也十分堅定。王璩已經從沉默中醒來,看著無色笑道:「既主持不肯讓我剃度,那我就去求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