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欲取之,必先與之。這世界上的道理,大多如此。
這是位於桃夭宮的一處小池,清澈見底的池水,有四處游曳的魚兒在蓮花荷葉的枝蔓下嬉戲。小池中間建有一個涼亭,上面擺上小桌凳椅和一些水果糕點,一看便是休憩淺眠的好去處。池畔對面是一排排柳樹,微風拂來,別有一番悠閒意境。
一襲白衣的女童,專注地看著池畔游移的錦鯉,眼神卻是空蕩蕩的。羽扇般的長睫低垂,白玉般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的玉珮,整個人透著一種冷漠的氣息。這樣的神情,卻絕對不屬於一個不過六歲的稚童。在她身邊,有著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容顏,卻是一個同樣白衣的男童,此時此刻靜靜坐在女童身邊,目光卻始終不離左右。
那熾熱的目光,似乎要將自己的額頭上面灼傷出一個洞來,女童終於有些不耐,開口道:「慎兒,你怎麼了?」
男童有些惴惴,似乎極怕女童生氣,討好般地拉起女童的衣袖,絕色的小臉上帶著哀怨:「皇姐,他碰了你。慎兒不喜歡。」
一邊說著,眼睛卻死死地盯著女童光潔如玉的額頭,貝齒輕咬,在紅潤的唇畔烙下一道痕跡。這是一對得天獨厚的雙生兒,他們擁有幾乎一模一樣的無暇容顏,如果不是男童的衣著,這般動作讓他看來更甚女子的嬌柔。這樣的美貌,只會讓人覬覦,產生想要佔有禁錮的慾望。不過六歲的稚童,便有這般的絕代芳華,若是年歲漸長,又會引來多少人趨之如騖。若是生在平凡農家,這樣的美貌無疑是禍端,最後的結果,無非是淪為強者的玩物。而在帝王之家,如果沒有絕對的榮寵,沒有強大的力量來庇護,也不見得會有好的下場。
月清泠一貫冷清的面容變得嚴肅起來,幾乎是顯而易見的皺起了眉頭,「慎兒,以後不許作出這樣的表情!」
「皇姐,我知道,在別人面前,我才不會這樣呢!」
聽到她這樣的斥責,淳於慎雪反而露出了滿足的笑顏,撒嬌般地將自己埋進月清泠的懷裡,乖巧的如同一隻聽話的貓咪。在月清泠的調教下,他並不是真的什麼都不懂的無知稚童。長年生活在桃夭宮,乖巧聽話的溫潤少年不過只是他的偽裝。或許現在的他還只是一隻有點心機的小狐狸,但是假以時日,他必定會達到皇姐的要求,成為一個腹黑狡詐的天才。
「慎兒,你看看,如果我想要到對面的那棵柳樹,該怎麼辦呢?」
月清泠並沒有繼續說他,只是指著對面,語氣有些淡淡。他們此刻坐在池畔水中的涼亭,而到對岸的柳樹,卻有四五米的距離。在這種情況下,必然是要借助外力的。淳於慎雪看見自己皇姐的表情,知道她是想要告訴自己什麼,於是安靜地順著她的話道:「慎兒聽皇姐的話,請皇姐明言。」
月清泠忽然起身,雪白的衣袖在空中劃出一道軌跡,纖巧的身子居然騰空而起,越出了涼亭。腳尖輕點池水中一塊凸起來的石頭,不過眨眼之間,便已經到了池畔對面,倚樹而立。那般飄逸熟練的姿態,分明是一個輕功高手才能做到的。卻看仍在涼亭中的淳於慎雪,沒有絲毫驚訝的神色,眼中反而帶著滿滿的崇拜愛慕。
「皇姐,要是師傅看到你這樣,一定會大吃一驚的!不過三個月時間,皇姐便已經這般熟練這『點水』之訣,可惜慎兒太笨,還不及皇姐十分之一!」語氣雖然失落,卻是對自己的不爭氣,淳於慎雪的目光,卻依舊帶著仰慕看著月清泠。
月清泠聽得他這番頗為自怨自艾的話,倒是沒有說什麼,利落地飛身,在空中舞出一個漂亮的弧跡,穩穩當當的落在了涼亭。「慎兒,你可懂了皇姐的意思?」
「慎兒明白了,那人不過是我們路上的一顆踏腳石,慎兒以後不會胡鬧了,皇姐做的事情,總是對的。」
看著慎雪這般乖巧的樣子,月清泠卻是知道,這個孩子,雖然對自己惟命是從,恐怕到現在還不明白她這麼做的緣由吧。終究還是見識的太少了,看不到未來的隱憂。這皇宮之中的黑暗,他所知道的卻不過是最淺顯的表層,那些隱藏在無數鮮血之下的骯髒暗流,遲早有一天會暴露在他們面前。她不想讓慎雪成為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童,也不想保留他的所謂赤子之心。這世上的好人壞人,又有誰能說得清,她月清泠不會是聖人,也不會做爛好人。
「慎兒,你可知道,皇姐暗中積累自己的力量,接近太子,想要見到父皇,是為了什麼嗎?」
「皇姐說過我們在這深宮之中,唯一能夠倚仗的便是父皇的寵愛,皇姐這麼做,是想讓慎兒得寵,做那人上之人嗎?」慎雪一邊看著月清泠的臉色,一邊回答的有些小心翼翼。
然而這番話,卻是讓月清泠笑了,那笑容,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諷意。沒有直接回答慎雪的話,月清泠只是平靜的說道:「慎兒可有想過,若是得不到父皇的寵愛,作為一個碌碌無為的皇子,以後成年,你會出宮,有自己的府邸,做一個閒散王爺。然而,這個王爺的位置能不能保住,還要看最後登上帝位的那人。而我,皇室的公主,無非是被嫁與某個宦官臣子,作為拉攏的戲碼,或許命不好,送去做個什麼和親公主、、、、、、」
話未說完,便被慎雪急切地打斷了,死死地抱著月清泠的手臂,淳於慎雪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恐與慌張:「不!慎兒不要和皇姐分開,慎兒不會讓皇姐嫁給別人的!慎兒要一輩子和皇姐在一起!」
看著慎雪如此激烈的反應,月清泠只得抱住他,讓他冷靜下來,繼續道:「好了慎雪,聽我說!這就是被人掌控的命運,容不得我們自己做主。就算是做了皇帝,慎兒,你依然不可能掌握自己。你會娶無數的臣女妃子來安撫朝堂,而我,依舊逃不了被指給某個權臣的命運。或許你就覺得,我們可以逃,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又能逃到哪裡?更何況,我的驕傲,不允許我做一個躲躲藏藏之人。所以,我們需要力量,需要強大到沒有人能夠阻擋我們的自由。皇姐的確是想要讓你做那人上之人,可是,卻不希望你去做那個寂寞的位置。真正強大的力量不是獲得那些所謂權勢,而是控制它們,將它們玩弄於掌心。如果連那天下第一人都受制於我們,那麼慎兒,我們才是真正的自由了。」
看著已然呆滯的慎雪,月清泠也並不催他。慎雪終究還是一個孩子,輕輕窩進他的懷中,兩張一模一樣的容顏面對面。月清泠用一種幾乎是溫柔的語氣,在他的耳邊輕語。「慎兒,若是真有那麼一天,我們便隱姓埋名。這世界如此之大,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東西等著我們去探索。到時候我們駕一輛馬車,看遍這世上的風景,逍遙自在,你可願意?」
那語氣輕輕柔柔,似乎在刻畫人生最美好的風景,是那般瀟灑自在,無憂無慮。淳於慎雪只覺得自己小小的心中溢滿了酸酸甜甜,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在身體四處逃竄,隱隱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或許他還是沒有完全明白,卻知道自己這一生,都無法離開他的皇姐。他不願意做什麼王爺皇帝,以後和別的女子在一起,更不允許他的皇姐嫁給別的男人,從此和他分隔兩地。卻也知道,皇姐說出的這番話,讓他永遠也不會擔心被她拋棄,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看著眼前熟悉無比的容顏,他哽咽著抱緊她,聲音激動而堅定。
「慎兒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