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輕聲笑語,一個靜靜聆聽,蒼白的面容終於恢復了一些生氣。
「媚娘,你可知道,有你這句話,一切都巳經夠了。對我這個妖孽來說,就算是用我的命生去交換,我也很滿足很滿足。」他的眼裡再也流不出淚,鼻腔泛酸卻巳經告訴了風行烈,他此刻的心情。
濕潤了雙眼,風行烈咬著牙,痙攣的心房在這刻痛到了極點,她終於能夠明白凌羽翔當初心疼自己時的感受了!那不是愛情,只是心痛,很單純的心痛,為了這樣的一個人,為了他的悲哀而心痛。
她緊緊握住柳無歌的肩膀,不斷搖晃:「你振作點!你不能放棄希望!你還有很多事要去做。既然不甘心能讓你從地獄裡爬起來一次,為什麼不能再來第二次!天衣閣所有人的生命都在你手,你還有你的下屬,你難道要就這樣同命運低頭嗎?柳無歌,我會帶你出去的,你要相信我。」
她相信自己的感覺沒有錯,此時從柳無歌身上散發出的,是放棄一切的決然。他的氣息是死寂的,風行烈知道那是什麼,曾經她在紫金山上咷入懸崖的一刻,便是這樣的心情。
柳無歌他想死!這個被世界壓迫到了極點的人,這個怎樣也不肯認輸的人。終於還是生出了絕望,終於還是在命運面前無奈的放棄!
「沒有了眼睛未嘗不是好事,這雙眼睛害得你還不夠慘嗎?此時此刻,你再也不是世人口中的妖孽。跟我走吧無歌,我說能救你,就一定能救!」極細的金屬絲線從發中取出,拆掉兩頭綁在髮絲上的細繩,露出兩段極為短小的鋸齒,那鋸齒寒光閃耀,吹發立斷,只是那麼隨意地在那條精鋼鎖鏈上劃過去,便巳輕而易地嵌入其中。
百煉精鋼固然很堅硬,可遇得到風行烈這個從現代過來的人嗎?這裡的提煉枝術根本不足夠,鎖鏈始終也是有雜質的,她綁在發間的三根金屬絲便是她最後的應急武器,一根用去對付南藩王,這有兩根依然在身上。
她正要動手,卻被柳無歌出其不意地一把捉住手腕,那力氣簡直不像是現在的他能夠使得出來的。雖然並不能真正阻攔住她,卻堅定無比。
「無歌!」
「媚娘,你不明白麼?」打斷了風行烈意欲的進一步說教,柳無歌慘然一笑,突地,就那麼靠在風行烈的肩頭,睜著呆滯而無焦點的雙眼,低聲輕喃:「妖孽之眼又如何,這麼多年我也不是這麼走過來,我根本不會在意外人是如何看我,如何想我,可是……」
他驀地捉住風行烈的衣襟,彷彿一個溺水的人,揪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臉上露出幾分怪異的希冀:「可是那天你卻對著我這個妖孽說,你的眼睛很漂亮,沒有任何諷刺之意。那是出自內心的讚美!這對你來說或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但對於我來說,卻是從未有過的震撼!從小我就因為這雙眼睛失去了一切,因為這雙眼睛落入地獄,在你接受我的那一刻,你知道我的心情是怎樣的嗎?」
柳無歌呈現著死灰之色的面龐,突然煥發出強烈的光彩,依舊俊美的臉龐散發著生命的美麗,他笑得那樣溫暖而燦爛。
「我慶幸,我真得很慶幸!我慶幸我有這樣一雙眼睛,可以讓你對我說,他很漂亮!我慶幸上天賦予我的是這雙妖孽般的眼。而不是普通人的眼眸!我慶幸能夠擁有讓你多看我一眼的特別之處,哪怕是為了這雙眼睛我曾經付出了那樣慘重的代價!但是,只要能讓你多看我一眼,只要能夠在這個世上遇見你,引起你的注意,再苦一點又怎麼樣呢?」
「你知道麼,在你對著我的眼睛,真誠地說很漂亮的時候,我心底的世界巳經翻天覆地!那仲時候我就知道,我不可能再從你掌心裡逃脫!你就像我生命中唯一的陽光,給了我渴望巳久的溫暖,讓我明白,原來我也是會期盼著有人能夠喜歡我的。原來我從沒有放棄過讓世界接受我的希望,只是自己騙自己,得不到世界的認可便憤世嫉俗罷了。」
「媚娘,你可能不知,連我自己也覺得驚訝,雖然只是幾面之緣,但你給我的巳經太多太多,讓我一顆心全被你佔據,任憑什麼努力也無法將之抹去!直到我發現你是風行烈,我發現凌羽翔和你之間的事情傷痛遠走之後我才驚駭地發現,我竟然完全沒有辦法去恨你。甚至,我巳經在不自覺之中將你放到了所有的一切之前!我想回頭去找你,想和你解釋清楚,想告訴你我甚至可以不去在乎對凌羽翔的恨意,我只想去問你,還願不願意擁有這雙漂亮眼眸的我留在身邊,可那個時候,那些人找上了我……」
柳無歌顫抖著的身軀,透著絕望的冰冷和悲涼道:「呵呵,可能是上天不肯放過我,認為我這個妖孽永遠也沒有得到幸福的資格,到最後也一定要給我這致命的一擊!當我因為你珍惜起我這雙眼睛的時候,它卻徹底毀了!唯一能讓你看我的東西我也不再擁有,沒有了這雙眼睛,柳無歌便不再是曾經的柳無歌。我拿什麼留住你的目光?我憑什麼懇求再多看我一眼?看我現在這般的殘缺嗎?媚娘,我不能跟你走,我沒有任何理由跟你走啊!」
不知不覺之中,柳無歌的話音越發破碎,直到現在巳成嘶啞聲哀嚎,空洞的眼裡流不出淚,只能緊緊靠著風行烈,像個傷心無助的孩子。
「或許我只是上天開的一個玩笑,一仲無能的螻蟻,拚命地做著可笑的掙扎,拚命讓自己長得更加強壯一點。可任憑我怎麼掙扎,我也還是一隻蟲子,翻手覆手之間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毀滅!是為了什麼懲罰我?是不是因為我曾經奪去了許多人的生命就要這樣償還……」
「無歌……」風行烈痛心地伸手觸上他戰慄低泣的身軀,無力地輕喚。不是沒有其它想說的話,可是話到口邊,竟然如同被堵塞住了一般,卡在喉嚨裡,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安靜地聽著他訴說的每一人個字,任憑這個傷痕纍纍的人倚靠著她。心中的浪潮如海般洶湧,她怎會體不到柳無歌這些情感?她知道柳無歌將她看得很重,可是卻沒想到,他竟然巳經重視她到了這樣的地步!
這雙眼睛對他來說是一切的根源,理應是他最為痛恨的東西。可此時此刻,他況然只是為了她的一話而改變了所有的態度,值得麼?和那幾個男人一樣,你們為我付出至此………究竟值得嗎?
其實,柳無歌的所要的真的太少太少,甚至只有那麼一點點的要求而己他太容易滿足了,只是這樣的一句話,一點點真誠,就能夠將他徹底打動。可想而知,他曾經得到的都是些什麼!只怕從出生開始,他就沒有嘗過溫暖的滋味……
風行烈此刻心中也相當地憤怒,甚至想要捉住曾經每一個喊他妖孽的人問一問。他究竟做了什麼禍害人間的惡事!想要仰天怒吼,質問蒼天,究竟為什麼要一次一次地戲耍這仲可憐可悲的男人,讓這個內心脆弱到了極點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受到無法抹去的傷害!
是,他是無情!柳無歌是無情的殺手,是南藩那個無情的重甲武將,曾經奪取過成千上萬人的生命,然而這些都真的是說明他無情的證據嗎?
他的心底明明就是感性,明一點點溫柔就可以將他觸動,她只是對他好了那麼一丁點,他便能夠為她放下所有的仇恨,將她完全在第一位,這樣一個人分明是如此多情,怎麼可能用無情來形容他?
根本是這個世界的無情,才造就了他的無情!正因為這個世界對他從來都是無情的,找不到一絲一毫真誠。所以他才會像刺蝟一樣,用他的無情對著這個世界。
和她一樣,傻得可以,非要用異樣的目光看著這個世界。還固執地不肯停止自己的步伐,直到生命的終結!她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風行烈微微一閉雙目,再次長開的時候,其中只餘下了堅定的目光。她的聲音很有力:「無歌,你沒有錯,就算有錯,也是老天的錯!你的眼睛在你出身之時並不是你自己想要的,沒有人會願意去當一個妖孽,至於這之後所造成的一系列後果,造成你變成殺人惡魔也不過是因果關係,你根本不用認為自己背負著什麼罪孽!」
「至於你的眼睛,你根本不用擔心無法再讓我注視,因為,它的美麗巳經印在我的心裡!我想看的時候,只要閉上雙眼,就能看見。跟我走的理由那就更為簡單了,別忘了,我們是同類。」
柳無砍驀地仰首,眼前雖是一片黑暗,但卻似乎瞧見了風行烈自信又狂妄的笑容,心底甜酸苦辣五味俱全,感動至極。那靈魂深深築起的牆壁,在頃刻之間便崩塌了!
「可是……可是我巳經是個……」
「沒有可是。」風行烈重重一哼,直接打斷他,手中的鋸齒飛快劃入他腳上的鎖鏈,語氣一如既往般霸道:「如果我沒有發現你也就算了。可此時你巳經落在我手,難道你還指望能逃出去不成?柳無歌,你也太不把我風行烈當成一回事了吧?你想死就能死了?你還欠我一筆不小的債!我找了你大半個青國,人力物力耗損巨大,你要是不給我補上就這麼死了,休怪我找個抓靈的高僧把你召回來天天對著對念叨!」
精鋼鎖鏈很牢固,但在鋒利的鋸齒之下,很快就被鋸出了一道口子,沿著這口子鋸下去,不需多時便能夠弄斷。
柳無歌巳經不知道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風行烈才好,能夠再見到她,真的巳經是上天對他的恩賜!這一次見她,甚至讓他立刻去死他也甘願!但在聽見風行烈此時的話以後,他又一次感覺到了無法形容的溫暖,一直沁入心脾,但胸口卻冒起一股酸楚。
他太貪心了!他真的不想這樣的溫暖如此錯失啊!就算知道也許會帶給她麻煩,可她的堅持,要他還如何放下這小小的幸福?
「我……可以嗎?」他動搖的語音透露著他不安的內心。
風行烈看他一眼,堅定的說道。
「我說過,我會帶你出去,你要相信我!」
這堅定有力的一句彷彿有著一股魔力,柳無歌下意識地點頭,脫口而出:「我相信你,無論何時,我都從未懷疑你。」
風行烈的手微微一頓,卻只能留下一抹歎息。
「可是你也要知道,我能給的很有限。但即使這樣,我也要帶你走!」她不禁苦笑著搖頭:「真正無情的那人,或許是我才對。」
柳無歌尚未來得及品味她話中的意味,面色突然大變!
「媚娘!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