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數日過去,這天早上風行烈好夢正酣,耳旁一陣喧鬧卻將她吵醒過來。
風行烈支起半個身子,裹著被子揉著眼睛不耐煩地看過去,一觸及那一片火紅之色,馬上頗為不耐地撇了撇嘴。看到這傢伙,哪裡還會有什麼好事?
凌羽翔來此原本屬無奈之舉,據說他這個王妃賴床相當彪悍,要是她性子來了,任何人都不能把她從床上拉起來,今日偏又有要事,只得親自來「請」。
一到此處瞧她慵懶愜意的模樣,不知怎地卻突然有些不忍心硬把她拖起來了,剛想叫人不要聲張,那些瞧見他容貌的小丫頭卻滿面惶恐地慌亂起來,一個不小心把手中的盆子打翻了,三四個接二連三跑過來收拾,一邊悄悄偷瞧著他,一邊嘰嘰喳喳議論著什麼。
哼!凌羽翔心頭一陣怒意,原因無他,床上的那人被吵得醒了。
不得不承認,凌羽翔對他這個陌生到極點的王妃有著十分怪異的感覺,或許是她與傳言中的差距引起了他的興趣吧,他一向最恨攀附人的女子,可是對這個明擺了是一個籌碼的和親公主,他卻完全討厭不起來。
即使據他瞭解,這菁華公主對他言語上幾次三番的不敬,上回在王府門口還讓他丟了個大大的面子,凌羽翔仍然無法對她產生一絲一毫的反感。這樣的心境,連他自己都覺得詭異,一連數日,他根本無法理清自己的心情,是以一直沒有來見他這位王妃。
她朦朦朧朧地看過來,這時凌羽翔才算是正經地瞧見了她的樣貌,柔順的烏髮緊貼著雪白晶瑩的臉頰,俊秀的瓜子臉上雙眉輕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帶著點點邪氣,眼梢微翹,自成一股傲氣,紅唇艷如鮮花,脖頸修長優美,那一張臉沒有一處不是精緻動人,作勢打哈欠的手也是纖長白淨,如青蔥一般透明。
但見她撇了撇嘴,懶洋洋地又打了個哈欠,一副不想看見你的模樣,讓凌羽翔的心裡沒來由地一陣彆扭,我就那麼惹人討厭?我就那麼難以入目?我就不堪到你連見一眼都煩嗎?他可是堂堂戰神凌羽翔!論容貌天底下能與他爭鋒的男人不過寥寥,論才學謀略他戰神的稱號和這個大凌國中一切的一切難道不足以說明嗎?怎麼這個女人三番兩次地不把他放在眼裡!還是作為和親的籌碼,她的眼光仍在皇兄身上打轉?
一念及此心頭微微一窒,唇邊原本的柔和也變得僵硬了許多。
「王妃真是好興致,大好的時光你卻浪費在一張床上!」
聽到這般別有深意的話,風行烈就是再糊塗也被刺激的清醒了,她美麗的眼睛瞇成了月牙兒,一手托著腦袋一手支起身子,分毫沒有見禮的架勢,只懶洋洋地笑了笑:「王爺也是好興致,大清早的不去商議國事戰事卻跑來擾人清夢。」
一聽這話中帶刺別有深意的話語,凌羽翔心頭的不快莫名其妙消了個乾淨,說得出這種話的她,明擺了極為高傲的她,哪會願意做一個籌碼一個棋子?她的目光又怎麼會短淺到只看著帝王身上的利益,看不到危險呢?呵,這個不懂規矩的女人不行禮倒也沒什麼大不了,他向來是不喜歡那些繁瑣規矩的,至於這口氣……那日王府門口他也領教過了,比之算是好聽多了,起碼沒有那麼赤裸裸的嘲笑。凌羽翔心中暗笑,卻面露不悅道:「菁華,你別忘了,你是我的王妃!本王來探望本王的王妃也叫擾人清夢?」
凌羽翔誤會風行烈了,她哪是不懂規矩,她這一世起於襁褓之中,也算得上是名門大戶,縱然後來慘遭滅門她知道的學到的規矩也絕對不少。不過是她一向自負的很,在大秦國之時又地位極高,即使在皇帝面前都未必要行什麼禮,對待凌羽翔這個身份同她差不了多少的人,沒規沒矩才算正常吧?
凌羽翔的說辭顯得沒什麼說服力,風行烈看來根本就是在搞笑。
「凌羽翔,我們明人不要說暗話,你既然調查過我,就該從葉飄嘴巴裡知道,我不是草包。我這個王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大家心裡都清楚,你又何必打著這個旗號討論那些無關緊要的廢話?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可不信你真的只是因為想見我這個人才大老遠地親自跑來西園,到底是什麼事要勞駕王爺親自來『請』我?要是沒什麼大事,我倒情願在被子裡多呆一會兒。」這話說得雖然極不給面子,可是風行烈卻是心安理得的很,好歹她是和親公主,你借口不近女色冷落我,可以,你不要我打擾你,沒問題,但我要睡覺,你總不會也要管吧?你堂堂戰神和一個遠在異鄉的小女子斤斤計較處處逼迫,那可真是個非常有趣的話題啊?這裡這麼多下人在,嘴巴管不管得住,我可不清楚,不過是人都曉得,八卦這個東西的威力簡直難以想像,你要是有那個本事堵得住那些三姑六婆的口,你就儘管責罰吧!
「的確有些事情,不過……我也並不討厭見到你,有些閒話想和王妃當面談一談。」不是第一次聽見這樣囂張的口氣了,凌羽翔算是熟悉了她的說話方式,心頭一動,原來她在葉飄面前毫無掩飾,是知道葉飄必定會將情況告訴他,從而讓他知道她的真性情,這的確比她自己費力解釋更加可信,這樣的小事竟然也能設計的如此精心,她果真不簡單啊!唇邊漾起一個極為惑人的笑容走上前兩步,吩咐左右的下人都退了下去,凌羽翔挨著床頭坐了下來,望著她的鳳眼中柔和佔了大半,輕笑道:「西園住的還習慣麼?天已經不是很冷了,還喜歡賴床?」
明知這樣的談話遲早會來,但突然聽到這般關切的話語這般溫和的聲音,風行烈不禁極為不習慣地打了個冷戰,睨他一眼,沒事套什麼近乎搞什麼親熱?你凌羽翔不是最討厭女人嗎?雖然沒有閃避或是退卻的行動,眉毛已經挑了起來,哼道:「莫非王爺也是過不了女色這一關的,瞧清楚了菁華的容貌,就拜倒在菁華的裙擺之下了?」
凌羽翔不禁好笑,還有這麼說話的?所言縱然非虛,可她就不知道謙虛兩個字怎麼寫嗎?
「你對你的容貌倒是有信心。」他一伸手,那極為濃烈的紅,從她的黑髮中穿了過去,結實而修長有力的手臂很自然地當了枕頭,寬大的手掌輕巧地把住她的肩頭,讓她不用再費力撐著身子,她懶洋洋的模樣,讓人越看越舒服。
「我對我的一切都很有信心。」有些怪異地又瞧了他一眼,風行烈倒也合作,身子往上動了動,腦袋結結實實枕著他的手臂,沒有半點羞愧地張口便道。送上門來的好處,不要白不要,她這個王妃難道還白當了不成,這麼個俊美得慘絕人寰的大帥哥近在眼前,吃點豆腐不過分吧?
這話一說,凌羽翔簡直哭笑不得了,天底下還有人能自誇到這種程度的!誰是天下第一自戀狂?他今朝算是見識到了!
「既然這麼有信心,為什麼南藩的所有人都說這麼個天下第一人的公主是草包?」
「老天,人都道戰神凌羽翔凌王爺智謀過人,哪知道比我這個草包王妃還草包。」風行烈白眼一翻,呼喚了一句蒼天,繼而轉眼對上他的眼睛,有些悻悻地嘲諷一笑,彷彿要看進他的靈魂之中:「我問你,你難道喜歡當一枚旗子,作為一個傀儡被送到深宮內院被扔進一大堆側妃裡面和一堆女人共享一個丈夫,爭風吃醋,明爭暗鬥?就算我的頭腦天下無雙敢稱第二就沒人敢當第一,也一樣會感到疲倦感到勞累,更何況榮華富貴權傾後宮又能怎樣,那樣高的一個位置卻只能看著那一個人的臉色,他說好,你終生在心驚膽戰防備警惕中度過,他一個不好,你摔得粉身碎骨被啃得骨頭都不剩。而帝王,哪一個又能真正交心於人?哪一個不是對周圍的一切人千方百計地重重防備?就算是最親近的人,一旦你的權勢威脅到了他,他也會毫不猶豫的打擊,毫不猶豫地扼殺,全然不會睜眼瞧一瞧你的真心,凌羽翔,你說呢?難道不是嗎?」
起初也只是將早就想好的說辭搬出來而已,可是不知怎的,望著凌羽翔的眼睛,風行烈卻越說越激動,說到帝王之時,眉宇之間不經意地染上了一絲極為隱斂的痛苦之色,轉而又化成了一腔極烈又隱藏得極好的怒火,轉瞬之間神色已經恢復如常,若是不留意,恐怕誰都無法看出她的情緒波動。
凌羽翔卻恰恰就注意到了那抹很不正常的傷痛,並不是他觀察有多麼細微,而是因為聽到她的話,聽到她對帝王信任的詮釋,他也感到了深深的痛。
那個人,是他的皇兄,是他從小最為親近的人,為了不造成兄弟反目的局面,他甚至以性命相逼,讓幾位故命大臣聽信只有他一人知曉的老王臨終前的口諭,讓他的皇兄登基即位,成為大凌國的下一任國君。其實大家心知肚明,老王臨終何人不召見,偏召見了他,王位又怎麼會傳給大皇子?
他助皇兄打理朝政,在大局穩定之後遠走他鄉,南征北戰,為的就是讓皇兄拉攏跟多人才,建立自己的班底。
然而如今,他卻懷疑他限制他,這讓人如何不心痛!
凌羽翔知道,他的兵權太大,可是昔年朝堂勢力三分,皇后劉氏各成一派,如果他手中沒有足夠的兵馬,他要如何保得皇兄的江山?他知道,他的名望太高,可是他若不征戰沙場,四方強國如何能對這個剛剛新君即位動盪不安的國家不動狼子野心?
喟然一歎,凌羽翔又何嘗不知道,造成了如今這樣的局面,皇兄會不起疑,不擔憂?但是,他們是親兄弟啊!當年他能把王位拱手相讓,如今又怎麼會對他心生二意?
苦笑一聲,略略疑惑她的那份傷痛,心裡卻知道他問不出什麼來了。他這位王妃不可謂不高明,他已經明白,從葉飄觀察她開始他就情不自禁一步一步陷入了她的圈套。包括這樣一番談話,包括她這極有道理挑不出一點毛病的說辭,都是她一早就考慮好了的,雖然明知道不對勁,可是他又能說得上哪裡有問題麼?
好厲害的心計戰略啊!這樣一來,他對她的看法必定有所改觀,自然不會再對她多加為難,凌羽翔終於有些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她泛起激賞之意了,能夠設計得了他戰神凌羽翔的人,怎麼能不讓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