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猛地抬起頭來,輕歎一聲:「終於捨得回來了嗎?」
沐輕楚一呆,他說什麼?她怎麼一點也沒聽懂?只好睜著茫然的眼睛看向他。
「輕心二,身後傳來風若塵溫柔的聲音,沐輕楚回頭,笑著走過去,踮起腳尖小聲道:「風哥哥,我好像做錯事了。」
「什麼錯事?」風若塵握住她的手,寵溺地笑道:!『原來輕兒也知道自己做錯事了嗎?」
「嗯。「沐輕楚低下頭去,有些窘迫,「他都生病了,我還那麼狠狼地撞了他。」
「那就過去跟人家道歉啊。!」風若塵笑道,他的輕兒要做什麼事情,他都依她,只要她開心就好。
「好吧。!」沐輕楚撇了撇嘴,重新走到那個穿白色狐裘的男人身邊,抬頭看向他的眼睛,以示尊重,正要將手中的東西遞過去,那人幽幽開口道:「假裝不認識我?」他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孩子氣。
沐輕楚又是一呆,這人怎麼說話莫名其妙的?她根本一句都聽不懂。
凝視了他半晌,皺眉道:「公子,你認錯人了吧?我本來就不認識你啊。剛剛撞了你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對不起。」她彎腰朝他鞠了一躬。
身披狐裘的商湛如遭電擊,全身僵硬得一動也不能動,身後的夜鳴夜弦對視了一眼,原本看見沐輕楚時的歡喜雀躍全部被迷茫所取代,怎麼回事?他們剛剛還在慶聿公子許的願望終於成真,現在姑娘卻說不認識公子,這豈不是天大的荒唐嗎?
不認識他?本來就不認識他?
商湛腦子裡只能記住這句話,黑沉沉的眼睛盯著綠衣少女寶石般的瞳眸,依舊清澈如水,燦然如星,是他日思夜想、朝朝暮暮都不能忘卻的眼睛。她的腰身纖細,身子輕盈,即使是抱起來也感覺不到重量。她的頭髮黑如潑墨,月中的夜晚曾在他的鼻息下散發著幽幽的清香。她的聲音如同百靈般清脆婉轉,曾在她的夢裡一遍一遍地說:「公子,我回去找夜鳴夜弦,你等著我回來!」
你等著我回來……
這是她在臨走之前跟他說得最後一句話,卻每每夢魘一般在心裡重複著,和極北雪原上的風雪一起,反覆地折磨著他的心.
她說,你等著我回來。
如今,她這算是回來了嗎?
是啊,算吧。她沒有被神仙谷的毒蟲毒草侵蝕,她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的眼前,她還能說話、能奔跑、能歡笑……
只是,她怎麼可以說不認識他呢?
「輕兒,這位是?」風若塵走了過來,見兩人都有些愣,發問道。
「我不認識他。」沐輕楚微笑著搖搖頭,「風哥哥,我道過歉了,咱們走吧。」
說完拉起風若塵的手就要走。
風若塵沖商湛淡淡一笑、點頭,算是問候,卻見他什麼表情也沒有,眼睛裡似乎沒有了神采,不禁眉頭微鎖,這個男人怎麼了?
「我的小丫鬟,這麼快就把主人給忘記了?你真是好大的膽子!」身後傳來男人陰森森的聲音,帶著絲氣血不順的沙啞。
沐輕楚條件反射似的回頭,吼道:「我才不是你的小丫鬈!」隨即眉頭一皺,難道說這具身體是這個人的小丫鬟?所以,他才這麼篤定?嗯,有這個可能性。不過,就算是,她打死也不會認賬的!既然這個身體的主人現在是她沐輕楚,她可就不管之前什麼阿貓阿狗的身份!
「你憑什麼說是我,我又不認識你,從來都沒有見過你!」似乎是為了撇得更加徹底些,沐輕楚又重複了一遍,加重了語氣。雖然說完了這句話,心裡面有些怪怪的,但是她本來就不認識他啊!這樣想著,便也覺得無所謂了。
夜鳴夜弦對看了一眼,這幾個月來公子夜夜不能安睡,為了她,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心力,踏遍了整個靈武大陸。如今見了她,她居然說不認識公子了!兩人擔憂地看向商湛,卻見他微微垂首,再抬起頭來,原本蒼白如紙的臉上仍舊沒有血色,可是緊抿的唇突然彎起一個弧度,笑了:「呵呵,眉間一朵六瓣雪花,沐輕楚,你逃不了的。」他的語氣淡淡,眼眸深不見底,似乎要將人溺斃。
沐輕楚!
少女在心裡暗歎了一聲,連名字都一模一樣,怎麼會這麼倒霉!這個身休以前的主人也叫沐輕楚?
說來也哥怪,她到這個世界似乎從來沒有怕過什麼東西,可是她卻害怕看到他的眼神,雖然表面上風平浪靜、幽深無波,但她沒來由地就是一陣緊張到發抖的感覺,手不自覺握緊了身邊的人口風若塵一怔,隨即反握住她的手,溫潤如玉的聲音仍舊如同神仙谷的天氣般讓人覺得溫暖而安心:「這位公子,不知道輕兒賣身多少銀兩,風某替她贖身便是。!」
沐輕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眉目柔和,帶著不加掩飾的寵溺,款款低頭而笑,另一隻手輕輕覆住她的手背。
聽了這話,商湛的臉上浮出一絲冷笑:「贖身?沐輕楚,我看你是真的弄不清楚狀況!偷走了我最重要的東西,如今便想走嗎?!「剛剛見面時候的那聲歎息,再也找不回來了,剩下的,只是蠻橫與威脅。
你……」這個字在沐輕楚的腦袋裡無限地放大放大,終於是清清楚楚地聽懂了!怎麼這個身體以前的主人也喜歡幹這樣的行當呢?她還真是找對了還魂的身體啊!即使這個身體之前真的是他的小丫鬟,她也不會屈服的!
「我……我偷了你什麼?」沐輕楚有些戰戰荒兢的心虛,「我……我還給你總可以吧?」身邊有風哥哥當靠山,應該是還得起的吧?雖然,她身無分文。
「輕兒,別怕,有我在。」風若塵低頭笑道,如畫的眉眼間滿是溫和的寵溺,看得沐輕楚一陣臉紅心跳,輕輕應了一聲。
「還?呵呵」,商湛輕扯嘴角,笑得更張狂了些,眼睛死死地盯著沐輕楚,直看得她頭皮發麻,兩腳發顫,他才開口道:「你偷了我最重要的東西,並且弄丟了它,從此你要呆在我的身邊為奴為婢一輩子,直到找到那件東西為止!」
「什麼東西?」沐輕楚問道,什麼東西那麼珍貴,要付出她的一生為代價呢?要是找不到,她豈不是一輩子都要呆在他的身邊?突然想起了袖中有她剛剛從他身上偷的東西,難道就是這個?
她從衣柚中拿出,看也沒看地遞了過去:「是這個嗎?我剛剛偷的,還給你便是!我可一點也沒有弄壞哦!」
眾人的視線都看向她攤開的小小手掌
上面是兩個大紅色的平安符,一個繡著「平」、一個繡著「安」。
夜鳴夜弦對視一眼,這是公子從不離身的東西,比那墨玉千尋鎖更加珍貴,什麼時候到了姑娘的手上?
沐輕楚也覺得奇怪,就這兩個小小的平安符,是他最重要的東西?隨時都可以去寺廟裡求來嘛!真是個怪人。現在她還給他,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商湛的眼睛注視著她的掌心,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北秦的天上人居,少女也是這般地伸出手,將那個繡著「安」的平安符遞給他,他從不知道還有一塊繡著「平」,也從不知道,這是一個甜蜜的詛咒一一
如果是相戀的兩人各執一半,合在一起則可以保佑一生平安,但如果丟失了另一半,則一生不得安寧。
那時,她應該是喜歡他的,那時,她至少還是有心的,現在
他丟了另一半,所以一生都將不得安寧。
不過,就算是這樣!她也絕對不可以再離開他的身邊!
「這是你剛剛偷的,還給我。」男人的聲音平靜無波,面無表情地從她手中一把奪過了大紅色的平安符,重又看向她,啟開薄唇,「這個東西既然還給我了,就不跟你計較。現在把千尋鎖也還我吧。」
言者有心,聽者更加吃驚,千尋鎖?!
「太平不用千尋錠……千尋鎖是什麼?」沐輕楚疑惑道,跟千尋是什麼關係呢?她似乎聽過這個名字。
「千尋鎖嗎?!」身邊白衣勝雪的男子突然笑了,「是這個嗎?「
沐輕楚向風若塵攤開的手掌中看去,一塊通休翠綠,幾乎透明的玉鎖,好漂亮的東西!她看得眼睛都不胚,「掌心大小,環珮形的鏤空紋飾中間嵌著一塊玉鎖,反面那朵蓮花心上應該刻著篆體的字
「尋「!
伸手翻開,果然是「尋!」!
商湛似乎也被震住了,抬眼看向那漬俊飄逸的男子,一身白色長衫,普通又普通,可是那股飄逸如仙的氣質卻不是普通人可比的,仔細看了看他的眉眼,心念一轉,已經大略知道了他的身份,黑眸更加幽深,笑道:「公子塵客氣了,只是這千尋鎖卻並不是我所要的那一塊,它該是白、色。」
這話一說出,所有的人都震住了。
相傳這世間有第五塊千尋鎖,而且是白色!至於這傳說有多少真假,沒有人知道。白色千尋鎖,怕是不容易得到吧?或許干年萬年也不會找到,那麼他丟的東西是不是足夠珍貴?珍貴到她想還也還不起……商湛苦澀一笑,他居然想出了這樣無奈可笑的方法。
風若塵請俊的眉眼間滿是疑感,一來,這個男人居然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份,二來,他居然會說,他要的千尋鎖不是這一塊!這世上唯有四塊千尋鎖,墨、青、紅、黃,獨獨沒有白色,那只是傳說中才有的東西,他也敢說是弄丟了嗎?更加令人驚奇的是,天下誰人不知,得千尋鎖者得天下,他為了一個口中普普通通的小丫鬟,居然不要嗎?
雖然,他也是想也沒想就將這救命的千尋鎖拿出來,只為了換取她的自由……
仔細看了看眼前人的裝扮和隨從,風若塵也大略知道了他是誰。
「湛公子,你真的考慮請楚了嗎?」風若塵看向商湛,問道。
「塵公子,商某是個生意人,自然分得清什麼是輕,什麼是重!」商湛淡淡開口道,絲毫要拿玉的意思也沒有。
風若塵心想,雖然他是天下首富,或許他並不知曉這千尋鎖的重要性?正要再開口,卻發現身邊的少女鬆開了他的手,跳到了商湛身前道:
「我跟你回去!」
她的聲音高高揚起,似乎帶著喜悅和興奮,「公子大人,我這就跟您回去!」沐輕楚又重複了一句,心裡暗暗盤算起來:白色的千尋鎖!就是那一塊!那塊帶她穿越時空的羊脂白玉!跟這塊一模一樣的大小,一模一樣的形狀,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這樣的東西!她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怎麼這麼糊塗?!爸爸媽媽一定還在家裡等著她呢,一定急得不行了吧?她得回家去啊!
兩個男人同時一怔,風若塵如畫的眉眼突然染土了清愁,驚道:「輕兒,輕……」,漸漸冰冷的右手有她握過的溫度,可是,她鬆開了……他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商湛看了看她興奮的笑臉,因為高興而帶著歡天喜地的愉悅,眼神黯淡下去一一還是一樣。她始終都覺得千尋鎖最重要,接近他,從來都是為了千尋鎖。
從前是,現在還是。
可是,不管怎樣,她能回來就好。
這樣想著,商湛驀地轉身,似乎是不想問什麼,語氣也變得有些不耐煩:「我的小丫鬟,還不走嗎?我可沒有那麼多時間讓你在這裡浪費。」
說完大步向前走去,似乎是不在乎她跟不跟得上似的。
夜鳴夜弦看了沐輕楚一眼,轉而跟了上去。
沐輕楚走到風若塵身邊,咬了咬下唇,低下頭去,突然有種失去安全感的煩躁和恐懼:「風哥哥,我、我走了……」
男人不說話,沐輕楚慌了,抬起頭來,見他眼眸深深地看著自己,定定地,專注無比,仍舊是一如以往的溫柔與疼惜,可是,那種十年山谷獨自一人的生活讓她每想一次就心疼一次,陪著他的,只有不會說話的千尋……
「風哥哥,我很想陪著你,可是……」
可是,我想回家去「」
好想爸爸媽媽,好想回家,「而且,原本我就不屬於這裡……
鼻子一酸,淚水滑落,眼前的男人突然手足無獵起來,伸臂將她攬進了懷裡,閉上眼睛輕不可聞地說道:「輕兒,等著我,很快我就會去找你,好不好?」等我找到「輕落」蠱毒的解救之法。
風若塵微微蹙起眉頭,本來,他還在想著,什麼地方可以讓她安全地呆在那裡,不會因為去往西蜀的長途跋涉而疲憊勞累,不會因為南宮衛不懷好意的暗殺阻撓而受傷,現在看來,商湛似乎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嗯。」沐輕楚點了點頭,伸手抱住他,他的懷抱如此溫暖,就好像家一般安全,就好像在神仙谷的日日夜夜,都有他在身邊,習慣了他身上淡淡的藥香,習慣了他大手溫暖的熱度,習慣了和他一起去看開得燦爛的芷蘭花海,習慣了看他清俊的眉眼,習慣了他淡然的態度,習慣有他和千尋「」,
他們之間已經有這麼多習慣了嗎?
大手環抱著她纖細的腰身,輕撫著她如墨的長髮,如同芷蘭花般清新的味道,他怎麼捨得放開呢?這輩子從來沒有想過要爭取什麼,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那個只能活到二十四歲的預言,他想要在她的身邊一輩子,就這樣抱著她一輩子!
可是,她太過於美麗,太過於讓人移不開眼,那個天下首富的公子湛一一他,對她是什麼心思?連可以得天下的千尋鎖也可以不要,只為了換一個小小的丫鬟?
他苦笑。
怕不會那麼簡單吧?
可是,至少,她會很安全。
「輕兒……」他鬆開了她,輕輕喚了她一聲,沐輕楚抬頭,便有輕如蝶翼般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風若塵眉眼如畫地看著她,笑道:「等著我……」
※
馬車裡面很寬敞,足夠放下一張大大的床,可是,沐輕楚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坐立難安似的。因為,她的那個主人在閉目養神,一句話也不說,而厚實的簾布將外面的一切都阻隔了,她只知道馬車在緩緩地行著,車內巨大的壓迫感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偷偷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掀開窗布的一角,她想看看風哥哥是不是還站在那裡,他給了她一瓶藥,說是睡覺之前要記得吃。她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風哥哥的話總是沒錯的。
才剛剛掀起簾布,看到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那個人的聲音突然便響起來了:「我不喜歡在睡覺的時候見光。「
「哦。」沐輕楚趕緊放下了窗布,規規矩矩地坐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動也不敢動,天哪,可不可以告訴她,要一直這樣壓抑下去多久?似乎、好像,他很生氣啊!找回了一個女僕不是應該高興的嗎?起碼財產沒有受到什麼太大的損失啊!要說損失也是自己好不好?她離開了風哥哥,離開了千尋,跟在這個人的身辦」,真是倒霉!
不過,她本來就動機不鈍,也沒什麼好說的。
「過來。!」他又開口了。
沐輕楚疑感地看向他,他的眼睛還是沒有睜開,她便以為他在說夢話或者是自己幻聽了,直到他皺眉不耐煩地重複了一句:「過來!」
「哦。」她小心翼翼地挪過去,躬身停在他身邊道:「心,「公子大人,有何吩咐?!」她得討他的歡心才是。
「替我捶捶腿。」他吩咐道。
「哦。」沐輕楚咬了咬下唇,答應得很乾脆,半分不敢反抗,可是卻極盡腹誹之能事,心裡面恨恨道:「哼,整天坐馬車的人也會累,那風哥哥習慣了步行採藥,豈不是要比你累很多很多嗎?也沒有聽見他抱怨半句累啊!真是奸商!大奸商!真懂得人力資源利用!」誰知道心裡想著居然不自覺就小聲說出了……
「你在嘀咕什麼?」他突然睜開了眼睛,看向她,眼眸深沉如海,看不清情緒。
「沒,沒說什麼!公子大人,小女子不敢!」沐輕楚趕緊低頭認錯,手上捶腿的動作卻是不敢停下來,一下一下不輕不重地捶著。
車廂裡頓時安靜無比,公子大人不說話,她哪裡還敢說話呢?更何況,她現在是冒牌的沐輕楚啊!
哦,不是冒牌,意思是,不是他所以為的那個沐輕楚!真沒想到,在古代也會有一個人的名字和她一模一樣。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她的目標只是千尋鎖而已!既然他知道白色千尋鎖的下落,那麼,跟著他肯定就不會有錯了!等找到了羊脂白玉的千尋鎖,她就可以回家去了!
頭頂上驀地傳來一聲低低的歎息,接著一隻大手撫上了她的頭髮,聲音輕不可聞:「難道掉壞了腦袋,心也丟了嗎?」他無比篤定她掉下了懸崖,因為黃意的情報向來很準,那麼,定然是那個公子塵救了她了。
公子塵」」
只要想起剛剛一瞥之下看到那個男人肆無忌憚地吻她,他的心幾乎要寸寸碎去,她的心,真的丟了。
可是,他不能發怒,不能暴喝,他不敢了,如果又因此永遠失去他,他該怎麼辦?
沐輕楚諢身一怔,手中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這是什麼狀況!公子大人怎麼會對一個小丫鬟這麼親密?難道這個沐輕楚和他之間並不是主僕那麼簡單?天,千萬不要是那種關係啊!
她抬起頭正對上公子大人的眼睛,依舊是深沉如海,看不分明,卻盯得她一陣心慌,吞了吞口水,沐輕楚期期艾艾地開口道:「那個,公子大人,你和她,哦,我是說,我們、我們真的是主僕關係嗎?」
商湛撫著她頭髮的動作一頓,笑容如天山上的雪蓮花突然綻放,彷彿天上地下最美的神采一瞬間都集中在他的臉上,看得沐輕楚呆了呆,他的臉漸漸湊近她,暖暖的呼吸吹拂過她的額頭,將一絲齊眉劉海撩撥得飄揚起來,癢癢的,男人輕聲反問道:「你說呢?「
沐輕楚一個激靈,趕緊以手指天,脫口而出:「當然是主僕關係!小女子對公子大人的忠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嗯,如有違誓,如……「
「不用起誓!」商湛猛地打斷她,重新坐起身,聲音凝重得幾乎像是冰雹砸了下來,嚇得沐輕楚跌坐在厚厚的北胡地氈上,滿臉幽怨地看向他,不是說上司都喜歡下屬說什麼忠心不二的話嗎?他怎麼是個例外?
「心口不一,起誓何用?」他淡淡說了一句,皺眉閉上眼睛,不再去理睬她了。
沐輕楚心裡突然便是一痛,心口不一,起誓何用?這話似乎很熟悉很熟悉,就好像曾經有什麼人在她的耳邊說過似的。可是,她就是記不起來,頭想得幾乎要炸開了,還是想不起來!是不是她忘記了什麼呢?
閉上了眼睛,商湛的心裡滿是酸苦,曾經想要去相信的女人,在他的不信任下走遠了,如今他踏遍了千山萬水、費盡了千辛萬苦,終於找到了她。可是,她的身邊有了另一個男人!她甚至,……忘記了他!
這是怎樣殘忍的懲罰呢?就為了懲罰他的不信任,讓以往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腦中被抹殺,變成他一人獨有的記憶,甚至,她和那個神仙公子擁抱、任由他親吻……」
親吻!
怎麼可以……
胸口一波一波的疼痛來襲,男人不由得蹙緊了眉頭,他是公子湛,怎麼會為了一個女人這麼費神呢?感情?呵呵,從來都是靠不住的東西,而他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是不是可以掐死她然後再毫無顧忌地去做想做的事情呢?這樣,她就永遠也不能擾亂他的心神了。
可是,幾個月前他做不出的事情,幾個月後,他更加下不了手了。
因為,他清清楚楚地認識到,他愛她。
先愛上的人總是卑微的吧,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最在意的人總是卑微,卑微到連發怒都不敢。
突然腿上一陣軟軟的壓力傳來,商湛睜開了眼睛,發現那個擾亂了他心神的小丫頭伏在他的腿上睡著了」」
你好大的膽子!
他想衝她吼,想找到一切的機會狠狠地教訓她,讓她永遠都記得他的話,永遠也不會再那麼輕易地忘記他,永遠只把他一個人記在心上!
可是,他終究還是沒有。
伸手取下自己的狐裘披風,溫柔地、輕輕地蓋在了她的身上,輕楚,我相信的人,真的不多,如今,你算是一個。
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重新開始?
如果沒有了記憶,便不會記得曾經的試探,也不會記得他對她做出的傷害,一切,重新開始……」
少女睡得很安穩,跪在北胡地氈上,手臂枕著他的腿,怎麼會突然睡著了呢?也不過才剛剛太陽落山,這些日子她都做了些什麼呢?難道她的記憶裡真的一點點也沒有他嗎?
商湛靠在身後的軟墊上,歎了口氣,他想得太多了,身心俱疲。但是,誰能說得清現在他心裡的感覺呢?
失而復得,算不上。因為她不記得他了。
劫後餘生,也許吧。因為她是他的劫數。
去越州吧,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辦呢!因為她,他荒廢了諸多的生意,連計戎好的事情也全部被打亂。現在,該去好好處理了。
既然她已經回到了他的身邊,不管她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從此以後,她想要離開,怕是沒有那麼容易了。
他說過的,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沐輕楚,你只能呆在我的身邊!哪裡也別想去!
伸手將少女輕盈的身子抱起,放在了軟榻上,如果這樣跪著睡,起身的時候肯定是要酸疼的。凝視著少女安靜的睡容,商湛的唇邊綻開了一個淺淺的微笑,他記得那樓唇香甜的味道,也記得她身上醉人的清香,肌膚相親有過,唇齒相交有過,可惜,她全部都不記得了。
「風哥哥……」少女突然呢喃了一聲。
商湛沒有聽清,將耳朵湊近她唇邊。
「風哥哥……對不起……我……」少女的眼角滑下一行淚來,漸漸地滲入到鳥黑的髮絲中。
商湛渾身戰慄,心裡空洞的疼痛一陣緊似一陣,呼吸漸漸有些不順暢了,今天是十五,是不是他也可以放任自己一回,假裝沒有意識地抱住她呢?在陵都的時候,他也做過這樣的事情。
「風……」少女將出口的話只飄出一個影子,其餘的都被吞沒進了男人的口中,他不能再聽她說下去了,她睡裡夢裡也忘不了的男人卻不是他!這樣無心的女人,要她做什麼?
商湛的唇舌在她的唇上摩挲,大手將她的身子攬過,緊緊抱在了懷裡。明知道是作繭自縛,明知道是飛蛾撲火,他還是義無反顧。
除了愛她,他別無選擇。
※
「千尋,你在擔心什麼呢?」入夜,客棧沒有掌燈的庭院裡,男子的一身白衣顯得格外的突兀,他撫著懷中已經熟睡的雪白小獸,幽幽地問道。
「千尋,你若是睡著了,輕兒又要捉弄你了。」男子自顧自說著,唇邊帶著溫柔的笑意,彷彿那少女還在身邊似的,抬頭看向星空,月明星稀。
他為什麼可以輕易猜出白天的男人就是公子湛呢?在神仙谷十年,即使從未和外界斷絕聯繫,沒有見過一次面的商湛,他如何能認得?
唉,男子歎了一聲。因為睡夢中的少女不只一次地痛哭出聲,不只一次地叫著他的名字,似乎那是一個夢魘,又似乎那是一段刻骨銘心的回憶。
他不動聲色,不去問,不去提,因為他是醫者,自然知道引導對於恢復記憶的作用,可是,他多麼自私啊!為了讓她的記憶裡只有他一個人,連她從哪裡來也絕。不問。
只要他一個人就好。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好。
可是,輕落蠱毒真是世間最毒的東西,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找到解救之法,狂他研究了整整十年的蠱毒。
明日就啟程去西蜀吧,也許只有殷子期才知道怎麼解這蠱毒。放手?風若塵微微勾起唇角,輕兒,除非我死,否則這一輩子,是不會放開你的手了。
暫且把你安置在最安企的地方,等我去接你回來。
伸手取出懷中青色的千尋玉鎖,玉中千尋,這東西時他來說,並不代表著可以得天下,只是代表著他的性命還在罷了。
沒有了它,他也活不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