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少天,沐輕楚一直被關在馬車裡,隨著他們一起南行,天氣越來越熱,似乎是真的很靠南方了。
這之前不久,黑衣人給她準備了一套白色的衣衫,雖然好看,但總覺得有些肅穆了,而他們也不在意她看到他們的容貌似的,個個早就摘下了頭巾,每個人雖是不同的面孔,卻清一色地都扳著張臉,這一路上沐輕楚看得乏味,也懶得去理他們。
一處關卡,黑衣人頭子下車跟守衛解釋著什麼,沐輕楚這才知道他們已經到了南越國的巫蠱之城
巫邑了,而南越的守衛向來森嚴,門禁很緊,所以不管是馬車還是行人,出入城都要盤查。
南越國……沐輕楚想了想,她在商府時看過書,知道南越在安平的南邊,離北泰很遠很遠,沒想到,他們居然一口氣跑遍了半個靈武大陸,這些人究竟要做什麼?
突然聽見黑衣人頭子恭敬地在車簾外說道:「小姐,官爺要看看車中有幾個人,屬下得罪了。」
說完便掀開了車簾。
沐輕楚沒有什麼表情,他們要用什麼伎倆矇混過關,她可管不了!那守衛看見了她卻像見了鬼似的呆住,直到黑衣人放下了牟簾,笑道:「官爺,沒什麼問題吧?我家小姐身子不好,我們帶她進巫邑去尋神醫診治。」
「呃,沒,沒問題川那守衛反應過來,立馬放行了。
自古守衛都是酒囊飯袋,書上、電視上都是這麼說的,什麼時候抓住過可疑的人杞呢?每次都被他們以這樣那樣的裝扮矇混過去。
沐輕楚無聊地想。尋神醫診治?你們才有病!
馬車又加快了速度,傍晚時分,沐輕楚從睡夢中醒來,似乎這些天都很嗜睡,動不動就會睡好幾個時辰,常常覺得疲乏,大概是馬車坐得太久了吧?掀開車簾,看到了一片鬱鬱蔥蔥的闊葉林,茂密的枝葉有些繁雜,倘若一個人躲進去,定然是不容易發現的……
心裡頓時升起一個念頭,她要離開!早就想離開了,無奈時機一直未到,現在她摸清了他們的習慣,自然多了點勝算!
「喂,我餓了。」沐輕楚衝門外喊道,無名無姓,就是一句話而已。
黑衣人頭領掀開了車簾:「小姐,再忍一會幾吧。」
「我現在就要吃飯,快餓暈了。」沐輕楚不依不饒,這麼長時間以來,她可以看出黑衣人對她還是很順從的,也沒有多少惡意,所以,就恃寵而驕看看有什麼效果…………
恃寵而驕……這個詞沖上心頭時,想起的又是那人的臉,他讓她不要恃寵而驕!呵,想他做什麼呢?如今的他還留在遙遠的北秦,不過是丟了一個小丫鬟而已,能有什麼大不了的?
呼,沐輕楚吐出一口氣。
黑衣人頭領似是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主公的命令不可違,這個小丫頭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只要完成任務就好。
於是吩咐停車生火做飯。
自從沐輕楚吃了一次乾糧嘔吐之後,這群人就再也不敢只給她吃乾糧了,所以每次吃飯都會停下馬車燒火或者尋客找解決,想她一個柔弱的少女,在商府也從來沒有真正吃過什麼苦,一連吃了幾個月的乾糧能不吐嗎?
黑衣人一行五人,起碼在沐輕楚看來是這樣,她只相信眼前看到的,所以就認為只有五個人而已。所以,她便大膽地實施了方案。
不過,她的伎倆實在拙劣假裝去方便,躲進了遠離黑衣人的叢林之中,然後慢慢地越走越遠,越走越快,她就不信了,這麼茂密的叢林,他們除非有透視眼!恐怕只有現代的什麼激光掃瞄才能夠準確定位吧?敵動我不動,敵不動我動,就這樣一直奔到了夜幕降臨時分,剛好也已經走出了叢林的包圍。
沐輕楚伏在一塊石頭上喘氣,心裡滿是獲得自由的欣喜,從此以後不用依賴奸商,也不用被人劫持,從此就可以自由了!
可是,她高興得太早了點,身後傳來聽了一路的可惡聲音:「我的小姐,你可真是讓人難找。」
黑衣人頭子!
沐輕楚驚恐後退,見他的身後除了另外四人著灰色便裝之外,還有十幾個黑衣人整齊著裝,天,他們到底是做什麼的?明裡的不算,還有暗衛?
太沒天理了!她的腳步又往後退了一點,黑衣人頭領突然皺眉道:「小姐,不要再退了,後面是懸崖。」他的聲音很冷很平緩,只是陳述一件事的口吻。
沐輕楚回頭看了一眼,當真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她怎麼走到這樣的絕境來了?
黑衣人頭子雖然臉上很平靜,可是眼神還是有些緊張,於是沐輕楚努力壓制著心裡的害怕,鎮定地威脅道:「你們放我離開,否則我就跳下去!」以自己的生命來威脅別人,真是可笑到了極點,但是她總得試試,好女不吃眼前虧,能屈能伸才是最佳戰術。
黑衣人似是有些微的動容,卻仍舊無表情地說道:「我們答應主公保證你的安全,可是如果是你自己跳下去,我們也無能無力。」
他也是不信,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能有多犬的膽子跳懸崖,這種小小,的威脅把戲,他怎麼全上當?
沐輕楚見伎倆被拆穿,很是氣惱,正準備妥協往回走,突然一種全身麻木的感覺將她緊緊包裹住,腿上一軟,再也站不住,身體如輕盈蝴蝶般朝身後的懸崖飄了下去!
黑衣人大驚失色,飛身上前,卻只來得及抓住了她的一片衣角。
這時,一隊身穿暗黃色衣衫的人馬從天而降般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為首一人腰插兩把短刀,目光冷然,厲聲喝道:「雪小姐人呢?」
黑衣人微微冷笑,「跳下去了。!」他已經等著死罪,還有什麼好畏懼的,雖然不知道面前的這隊人馬是什麼來頭,但是看他們整齊戈一的陣勢、不怒自威的傲氣,還是有些震撼的。
著暗黃色護衛統領服的男子冷聲道:「居然敢逼得雪小姐跳下懸崖,格殺勿論!!」
於是兩隊人馬也不再多說什麼,纏鬥了起來。
黃衫統領兀自負手而立,看向深不見底的懸崖,面目森冷,對身邊的一個守衛道:「飛鴿傳書給夜總管,就說雪姑娘被人迫害墜落神仙谷,想來已經保不住了,請公子多多保重身體。」
「是,黃統領。「守衛得令,立馬去辦了。
被稱為黃統領的男子正是商府烏衣衛黃組統領黃意,此人專管情報,收到商湛命令後,從北泰開始,展開大現模的暗查撥索,終於讓他發現了沐輕楚的行蹤,黃組幾個月來不眠不休,甚至烏衣衛玄組、赤組都被分派了出去,公子身邊的守衛甚是薄弱。
沒想到努力了這麼久,居然換來這樣的結果!
此女一走失,公子如此大費周章,就連十月該回西蜀之事也拋諸腦後,如今聽到這個消息可如何是好?
但是,黃組只管情報,而且要一絲不漏地完全向上面稟報,至於這消息怎麼傳到公子耳中,就要看夜弦夜鳴總管的手段了。
黃意看著面前煙霧繚繞的懸崖峭壁,不是他不願意下谷尋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當然可以更好地給公子一個交代。只是這懸崖之下是南越出了名的神仙谷不是因為像神仙般的世外桃源,而是因為谷中蛇蟲遍地、毒草雜生,甚至根本無路可進,即使是神仙也無法涉足半步,故稱之為「神仙谷」。
姑娘這一墜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生還的。沒有希望的事情,烏衣衛也從來都不會去做。與其將時間浪費在一個死人身上,劌不如回去保護公子。烏衣衛的原則,活著的才是最重要的!何況,他們誓死效忠的人,只有公子!對於這個在商府掀起軒然大波,讓公子傷痛無限的禍水女子,他並沒有多少感情。
黃意轉身欲走,黑衣人還和烏衣衛纏鬥在一起,看起來實力也不可小視,但是在烏衣衛的面前,只有死這一務路可走。忽然,黑衣人頭領丟下了一枚彈丸,登時煙霧四起,迷了烏衣衛的眼睛,待眾人反應過來,黑衣人已經全部消失不見。
藥粉無毒,只是為了掩護逃跑。
黃意一揮手,止住欲追的烏衣衛士們:「罷了,由他們去吧,就算追到了,殺了他們,姑娘也不會活過來。啟程回陵都,公子需要我們守護。」
「是!」烏衣衛齊刷刷地應道,響聲在懸崖之上格外的遼遠,只有那夜幕知道,神仙谷之下到底是什麼樣的風景是誤入的桃花源還是不能闖的龍潭虎辦」,
沐輕楚的身子一直一直往下掉著,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就好像在極北雪原一般寒冷,她不願意死去,甚至願意掙扎著活下去,可是,如今,卻是身不由己了。
好像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在身不由已,離開家是身不由己,做強盜是身不由己,嫁往楚雲山、成為小丫鬟,還有被綁架到這裡,全部都是身不由己!命運似乎一直在跟她開玩笑,如果這一死就可以回家去,那麼就回去吧!她已經受夠這裡了……無依無靠,無牽無掛……
腦中突然晃過那人傷痛的臉、微抿的唇、幽深的眸,極少極少的和緩一尖,眼中的淚突然奔騰而下!止也止不住……
他不信她!他在試探她!也許,她一輩子都忘不了那雪原之上的凜冽寒風了。
少女忽地又哭著笑了,即便他不信她,即便他不會來找她,她仍舊不後悔跪在千年古村下許過的願望一一倘若如他所說,他真的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可不可以也請保佑他再無傷痛……」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不見,可不可蜘」,保佑他平平安安?
最後的知覺裡,是淚水戈過臉頰的冰冷。
許的願望都是關於他的,那麼,可不可以讓我也為自己許個願望
可不可以讓我忘了這些傷痛的經歷?
可不可以讓我從此……
忘了他」」※
青衫男子守在竹塌前已經整整三天了,少女仍舊沒有醒來的跡象,給她餵過湯藥、扎過銀針,一點效果都沒有」,「小獸伏在竹塌上端詳著女子安靜的面容,偶爾朝眉頭深鎖的男子看上一眼,意外地無比乖巧。
男子忽然想起了什麼,伸手小心翼翼地拿起少女的手臂,將潔白的衣袖拂了上去,露出纖細而白皙的胳膊,眉頭緊緊擰起一一
果然如此。
在少女白皙的手臂之上有一顆鮮紅的硃砂,這不同於尋常女子的守宮砂,顏色更加鮮艷,可是尋常人卻是看不出什麼的。除了他這個曾經中過蠱毒的人才會知道得真真切切。
將少女的衣衫重新整理好,青衫男子微微歎息了一聲,站起身來,走到一邊的竹桌上取過一把精緻的匕首,又走回來,坐在少女的身邊。匕首微一用力,手腕上便出現了深深的傷口,鮮血頓時成串地往下流著,沒有半點遲疑地輕輕捧住少女的下巴,將傷口對準她的唇,鮮血一滴一滴地流進了她的口中…………
千尋小獸嗚嗚叫著,不滿地對他咬牙切齒,小東西最通人性,這麼多年從沒有見過人血,卻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好東西。對他嗚咽了半天,見男子的臉上越來越蒼白,便識相地什麼也不說了,將頭埋進了少女的衣袖間,不再理這個瘋狂的男人它的主人。
青衫男子看到女子的臉色似乎有些微微泛紅,眼中露出欣喜的光亮,看了小獸一眼,笑道:「千尋,你看好她,不准調皮。我去去就來。」
說完,收起手,用乾淨的布擦拭了一下女子染血的嘴唇。隨即站起身來,身子微微晃動了一下,卻仍堅定著步子往竹屋外走去。如果十年前他不曾中過寒暖蠱毒,那麼,今天就不可能救得了她了。
沒想到她居然被人施了「輕落」蠱毒。蠱中輕落,玉中千尋。這輕落蠱毒需要用下毒之人的血來餵養,才能夠勉強成活,而且輕落發作時便會使人陷入昏睡,中毒越深,越容易沉睡不醒,好似自然死亡,因此便可以在不知不覺中置人於死地。即使不死,也可能會失去記憶,讓下毒之人安安全全地置身事外。那人究竟為什麼如此恨她?
去藥房簡單包紮了下傷口,男子便著手熬起了湯藥,輕落蠱毒他不懂解救之法,只好用他體內殘留的毒素來勉強壓制一些時日,她喝了他的血,應該很快就會醒過來。可是如果要徹底根治,怕是要費不少周折,起碼,他現在還弄不清楚。
男子煎藥的手微微停住
也許,他的生活從此要發生改變了,再也不是十年山谷獨自一人,也可能,他會忘了那個活不過二十四歲的詛咒…
因為,她來了啊。
芷蘭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