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悠然居然給路漫夾了菜，然後貼近她耳邊輕聲說：「路漫，你女兒長得不像他爸爸呢。」
路漫拿著筷子的手一滯，沒夾住菜就縮回去，一句貌似無心的話，聽得她心裡「咯登」一下。
江曉舟和少衝疑惑的目光都掃向她。
童悠然倒是輕鬆一笑：「怎麼了，是不是做菜的時候偷嘴吃飽了，現在反倒吃不下？」
爵路漫勉強笑笑，卻是不如不笑好看：「嗯，我是不太餓。」
他不再問，她也不跟他說話，一時兩人間的氣氛有點尷尬。
一桌子人，有說有笑的吃得很開心，其中暗藏的微妙，只有各人心裡知道。
滕下桌前，童悠然忽然又說：「路漫，你這些年過得好嗎？……我們大家可都不好過。」
他的聲音被吵嚷的談話聲淹沒，卻一字不落的鑽進她耳朵，她頓了一下，權當裝做沒聽見，卻是一陣心寒。
江曉舟去窗邊接電話，他嗯嗯啊啊的答應著，然後問：「阿炳，山頂的房子處理得怎麼樣了？」
對方在說，他認真聽著，不時插一句。
「嗯，既然賣得差不多了，就把錢給兄弟們分了吧，……那幾棟房產雖然在我名下，可畢竟是當年天一幫的兄弟們用血汗拼來的，……不用給我，兄弟們更需要錢，……雖然散了，不還是跟個別人有聯繫嗎？盡量找找看，多分些給過的不好的人。」
他剛要掛斷電話，阿炳突然說：「九哥，有件事，我總覺得很蹊蹺，當年七星幫二當家的跳樓自殺，居說他留下一個十幾歲的兒子……」
江曉舟只淡淡一笑：「沒事，我知道了。」
阿炳答應了一聲，又吱唔著說：「還有一件事，九哥，嗯……也沒什麼，以後再說吧。」
一群人吃過飯不久就都走掉了，童悠然要了路漫的電話號碼。
少衝臨走前，遙遙一直纏著他，他摸摸小姑娘的臉蛋兒，笑著說：「遙遙，我記住你啦，下次要是有機會再見，王子一定送你一個禮物！」
江曉舟是最後走的，載著路漫跟遙遙回家，途中路過那棵巨大的楓香樹，遙遙興奮的望著車窗外，用小手比劃著問：「爹地，你有很多家嗎？」
江曉舟寵溺地摸摸她的頭：「為什麼這麼問？」
「你剛剛不是跟奶奶說，有空就會回家來？那奶奶的家也是爹地的家唄。那我們現在住的房子也是爹地的家？爹地，你的家好多呀！」
江曉舟笑了：「呵呵，甜心兒，只有自己的家跟父母的家才是真正的家。有親人的地方才可以說是家，其他的，頂多算是個落腳點兒。」他向來跟孩子說話都像對待大人，他覺得小孩子可以聽得懂。
「噢，Yoyo知道了。」小傢伙果然眨著眼睛一副明白的樣子，然後若有所思的嘟噥：「奶奶的家也是爹地的家，爹地的家也是Yoyo的家，嗯，要是能多有幾個爹地就好了，那樣Yoyo就會有很多家了，爹地？」
江曉舟跟路漫都是心裡一顫，誰也沒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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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馳得飛快，楓香樹後人影閃動，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少年，向樹外邁出一步，手插進褲袋，懶洋洋的斜靠在樹上，一頂鴨舌帽壓得極低，露出兩道山鷹一般銳利的目光，冷冷盯著那輛黑色的車子飛馳遠去，嘴角微沉。
車子停在別墅門前，路漫的手機響起來，她看著來電顯，是剛剛童悠然給的號碼，猶豫一下，接起來。
江曉舟看了她一眼，帶著遙遙先進去，路漫就站在車邊。
「喂，悠然，我是路漫。」
「路漫，剛才人多，有些話我方便不說，我現在說，你聽著就好。」
路漫握著話機的手緊了緊：「噢，好。」
「路漫，當年你在我媽媽的醫院暈倒，檢查出懷孕，我知道，那段時間你是跟少衝在一起的。」
路漫心裡一緊，抿了嘴，聽他下文。
「這件事我一直沒對任何人提起過，我知道你也很難，可是，少衝這幾年並不好過。
他幾乎跑遍了整個中國，就為了尋找一種味道，那味道，想必是在他腦海深處紮了根的，他開了酒店，嘗過無數菜品，都不是他想要的味道，他曾說，要是有一天終於讓他找到了，他願意守著那個做菜的人終老。」
路漫心裡一陣慌亂，臉色瞬間慘白，她緊緊咬著唇，齒間就要滲出血來。
童悠然還在說：「我知道他在找什麼，不過，……我也沒說。
他之所以支撐到現在，是因為他心裡有希望，我倒是樂意看著他做無謂的追求，起碼那樣他還能繼續活著。可是，他現在要去國外做手術了！少衝向來堅強，再痛苦他都一個人頂著，要不到萬不得已，他一定不會做這個選擇。
路漫，切掉一塊大腦，那意味著什麼，你不會不瞭解吧？
如果少衝的生命就這樣終結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世上曾有過一個孩子，就在不知不覺中讓自己的骨肉失散流落，你做為那個孩子的母親，不覺得這樣對他很殘忍嗎？
人是要靠意志活下去的，只要他心裡有希望，我相信最起碼他會先從自身這方面戰勝病魔，手術能否成功，一方面要靠醫療水平，另一方面，就要看他的信念是否堅定。路漫，少衝並沒有錯，他只是被疾病折磨著，你覺得現在這樣對他公平嗎？
還有，就算是從你自己的角度出發，路漫……一輩子死守著秘密，你真的會好過嗎？
你自己想想吧，我是守得實在太難受了！」
兩人都沉默半晌，路漫整個人靠在車門上，一手緊緊攥著門把手，她覺得自己被他的話掏空了，心肝肺腑都零零碎碎落在了地上，像秋末的滿地落葉，他每說一句話就像一條鞭子在那上面抽，暴虐的、狠狠的，將它們都抽打成粉沫，灰飛煙滅。
她現在只剩下一個輕飄飄的軀殼，卻也像掛在樹梢上，風一吹，就要被扯落下來，她拼了命緊緊抓著門把手，好像那是她賴以生存的枝幹。
她呼了口長氣，艱難地說：「悠然……」身子在抖，聲音也跟著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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