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落跑新娘
馮思齊的臉色猛然變得蒼白,脊背卻努力挺得直直的,並不答言,只將目光轉向了柳絮,吃力地低聲道:「絮兒,我家裡出了事,我的確沒資格在現在跟你說什麼,可是,如果就這樣讓你嫁了,我,我……」他痛苦地咬著嘴唇說不下去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令人窒息。
柳絮緩緩撩開大紅蓋頭,默默地瞅著馮思齊的一頭亂髮和清瘦的面容;繼而又把目光移到宋少陵臉上,定定地瞅著。
宋少陵忽然覺得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莫名的慌亂起來。他費力地嚥了口唾沫,不錯眼珠地望著柳絮,柔聲微笑道:「絮兒,時間到了,我們該進去了,客人們都等著呢。」說著,就上前一步要放下轎簾。
柳絮卻忽然伸出一隻手輕輕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宋少陵低頭瞅著那只纖長細白的小手,一顆心慢慢沉了下去。絕望之感從每個毛孔緩緩滲了出來,他低下頭,在柳絮耳邊哀懇地啞聲說道:「絮兒,你不能離開我我,我愛你你忍心讓我從此孤家寡人麼?」
柳絮震動地抬眼望著他,目光中充滿了愧疚和不忍。但是,她緊咬著嘴唇,最終卻是輕輕吐出幾個字:「少陵,對不起」
她將大紅蓋頭慢慢扯了下來,細心疊好,輕輕放在坐墊上,便一低頭走下了花轎。
她站在瑟瑟寒風中,抬手從頭上摘下那只宋少陵送她的鳳釵,輕輕遞還到他的手中,復又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口中再次一字一頓地說了一聲「對不起」,便慢慢退後了兩步,轉身與馮思齊並肩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宋少陵手中緊緊握著那只珠釵,臉色青白,眼睛充血,神情極是嚇人。他緊咬著牙關,見柳絮和馮思齊已走出了三五步遠,忽然雷霆震怒,抬手就從身邊侍衛腰間拔下佩槍,對準了柳絮的頭,清冷而痛楚地叫道:
「你一定要跟他走?你一定要嫁給他是嗎?你對我難道一點點都不留戀?好我成全你,這就送你們上路」
四面八方立時傳來一片驚呼,有膽小的婦人嚇得驚叫著用雙手摀住了眼睛。
柳絮轉過身,平靜地望著宋少陵,神色和緩,卻一言不發。
黑洞洞的槍口抵在柳絮的額角,宋少陵瞪著充血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瞅著她,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週遭一片死寂。忽然,他頹唐地垂下槍口,猛地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們,從齒縫中一字一頓地冷冷說道:「你們走吧。」
柳絮和馮思齊交換了一個震動的眼神,柳絮喃喃叫道:「少陵對不起,全是我的錯……」
「滾」宋少陵低吼一聲,聲音打著顫,「趁我沒後悔之前,快滾馬上從我眼前消失」
柳絮住了口,咬了咬嘴唇,又衝他的背影深深一躬,便轉過身同馮思齊毅然決然地急步離開了。
兩個人坐上了一輛洋車,並排而坐,卻相對無言,都有一種浮生若夢之感。
「絮兒,我真沒用,我一直在讓你受委屈……」馮思齊滿心的愧疚無以言表,訥訥地說道:「這些日子我一直想方設法去找你,可是門口都有兵守著,我進不去。實在沒辦法,只能等在今天送親的路上……」
「陶小姐呢?她現在人呢?」柳絮低頭摳著手指頭,緩緩說道。
「她」馮思齊聽到陶丹樺的名字,幾乎目眥睚裂,悲憤地說道:「我認識的那個陶丹樺,不是現在這個陰暗,攻於心計的女人我跟她分手的這兩年,她居然變成了這樣,我真的不敢相信」他緩了口氣,臉上浮現出一抹羞憤的潮紅:「事實上,我們在茶食店門口跟她的那次「巧遇」也是她精心安排好的,而且她當時肚子裡已經懷了別人的孩子了……」
「啊」柳絮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驚愕地不知該說些什麼,「那麼,她……」
「我們還沒分手的時候,在英國,她認識了一個東洋男人。然後,她就跟那個男人走了。後來,她懷了孩子,那男人卻不要她了。大概她對那男人還是念念不忘吧?居然想把他的孩子生下來,於是我就成了她最佳的獵物……」馮思齊自嘲地說著,聲音悲愴而無力。濃濃的挫敗感讓他在短短的時間裡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
「那天,我從天津回來,管家拿著那兩把鑰匙來找我,說你再也不會見我了。我想,也許是她找你去說了什麼,就去問她,她拒不承認。誰知當晚她忽然肚子痛,孩子小產了。小產的胎兒已成人形,至少有四個多月了,而我們結婚才兩個月。」
柳絮嘴裡咬著手指,大睜雙眼,聽著這一切說不出話來。馮思齊繼續說道:「看見孩子沒了,她忽然發了瘋一樣,又哭又笑,又叫又喊,把這些事前前後後都說了出來,包括她去找你。」
「絮兒」馮思齊忽然抓住她的手,吃力地低聲道:「我,我沒有跟她圓過房,從結婚第二天就沒住在一起,你相信嗎?我一想到你,我,我就做不到……」
柳絮臉上紅了紅,無言地垂下頭,喃喃說道:「陶小姐,也挺可憐的……她現在在哪裡?」
「她父母把她接走了。」
「那你們一家人,現在住在哪兒?聽說那宅子已經……」柳絮小心翼翼地問道。
「原來墊進去的那一大筆款子已經打了水漂了,宅子被查封了還帳。現在,全家人賃了一個小院子住著」,馮思齊臉上湧現出一種難言的羞愧,茫然說道:「我在這樣窘迫的時候把你從宋旅長身邊搶過來,你會怪我吧?我自己都不知道以後的生活會是怎樣的情形。廠子裡現在也沒錢開工,即使開了工那些布匹也是堆在倉庫裡賣不出多少去,現在市場上全是日本布,花色又好,價格又低……」
柳絮望著他憔悴的面容,失神的眼睛,分明感到他的雙肩上壓著如山的重荷,整個人幾乎快被壓垮了。她從心底熱了起來,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溫柔地,卻又用力地搖了搖,微笑道:
「不怕,房子小一些怕什麼?夠住就行了。工廠如果真的不行了,你們在鄉下不是還有地嗎?就回去種地也一樣能生活還能餓死人不成?」
馮思齊抬頭感動地望著她,眼睛裡煥發了一些光采,輕聲道:「可是,以後要你跟著我吃苦了,我心裡真是難受……」
「有自己的地種也能算吃苦?」柳絮故意誇張地皺著眉搖頭說道:「你從來沒挨過餓吧?你知不知道兩天才能吃到一小塊紅薯是什麼滋味?」她搖頭歎息道:「錦衣玉食的大少爺,就別在我面前提吃苦兩個字了。你所說的這些,在我看來簡直都不算什麼。比這再苦一百倍的日子,我也過過。」
柳絮低著頭,神色漸漸惶然起來,喃喃道:「我爹還不知道呢,他還喜滋滋地等著我三天回門呢,這要知道了,真要把他氣死了。怎麼辦才好……」
「我們倆去給他老人家跪下,求他原諒,哪怕跪一天,兩天或者,我入贅到你家也行,我甘願給他老人家做兒子,侍湯奉藥,養老送終,以彌補我犯下的這些過錯……」馮思齊眼望著柳絮,誠心誠意地說道。
「真的?你能到我家來?那我爹一定能高興」柳絮聽他這樣說,眼睛裡先閃現出兩簇驚喜的光芒,繼而又搖了搖頭,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去:「不可能。你家裡人不會同意的。」
馮思齊沒再說話,洋車伕不緊不慢地向前跑著,等他倆語聲稍歇,便回頭問道:「先生,太太,咱們去哪兒?」
馮思齊想了一下,道:「先去東安市場」,他轉頭看著柳絮,有些微微的心慌,道:「伯父平日裡喜歡吃什麼?我多多地買一些,然後我們倆進門就給他老人家跪下。」
「我爹也沒什麼特別喜歡吃的——高興了也不過是打發小六兒上東安給他買個熱火燒夾爆羊肉吃吃罷罷……」柳絮心神不屬地說著,心裡也開始慌亂起來。她簡直不敢想一會兒回到家裡,柳承貴看見了她,知曉了她竟然從婚禮上逃了出來,會是什麼樣的神情。
兩個人對望一眼,勉強衝對方笑了笑,互相打著氣。
兩人坐著車轉了一圈,不僅買了熱燒餅夾爆羊肉,還買了茶葉,燒雞,醬肉;又繞到內聯升買了兩雙鞋。馮思齊瞧著兩大包東西,故作輕鬆地說道:
「老爺子的那桿煙袋我瞧著用的時間也不短了,要不然,我幫他換一個吧?」
柳絮默默地瞅了他一會,輕輕地卻又堅決地說道:「別拖延時間了,該面對的總得面對。走吧,現在就回家去」
馮思齊點了點頭,兩人分雇了兩輛車,前後相跟著向柳家行去。
洋車一路穿街過巷,拐過一個街角,前面便是柳家的院子。柳絮坐直了身子,正要吩咐車伕跑慢些,前面就到了,一抬頭,遠遠地卻發現自家的院門口聚集著很多人,在那裡指點著,議論著。見柳絮在門口下了車,那些人忽然住了口,將目光齊齊地望到她身上,神情中既同情,又鄙夷,目光中充滿了一種異樣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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