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喜期之變
「昨天……」柳絮呆呆地坐著,腦子裡一片空白,喃喃問道:「他家裡的人呢?一個都沒看見嗎?」
「沒有,福生說他扒著門縫往裡瞅了半天,一個人影子都沒有——大門都貼上封條了……」秀芝也同樣茫然地搖了搖頭。
柳絮的眼睛急速地眨動著,忽然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往外就走。秀芝一把拽住她,急道:「你幹什麼去?你去了也沒用啊你這還有幾天就要出嫁了,這節骨眼兒上可別多事了哎呀都是我多嘴……」秀芝有些懊惱地輕輕拍了自己的臉蛋兒一下。
柳絮手裡絞著衣襟,不由自主在屋裡轉了幾個圈子,神色間頗為心煩氣躁。秀芝輕聲道:「你不是說過,從此各人過各人的,一切都隨它去,兩不相干嗎?這會可別又想不開了。再說,你去看一遍又有什麼用?」
柳絮站在了窗前,望著院子裡掉光了葉子的光禿禿的樹枝,喃喃自語道:「是啊,兩不相干……」說著,便慢慢頹然坐在了椅子上
十一月初八,婚禮如期而至。
頭天晚上,柳家父女方返回家中。第二天天還沒亮,早有迎親的隊伍敲鑼打鼓地堵在了門口,叫鬧著請新娘子快出來。
柳家兩道門緊閉著,福生,小六兒帶著一幫年輕小伙兒把守在大門裡,只是一味地抽煙說笑,拒不開門,和門外的迎親隊伍講條件,討喜錢。
那事先早已包好銅子兒的紅元寶便如雨點一般從門樓上邊漫天地拋灑進來,引得眾人一陣瘋搶。罷了仍不開門,福生慢條斯理地扒著門縫沖外邊高聲笑道:「不成幾個銅子兒就想把我妹子騙走?門兒都沒有我們要大洋」
外邊花枝招展的喜娘便分開眾人走上前,笑道:「舅老爺,天兒可不早了,耽誤了吉時可不是玩兒的,您就高抬貴手讓我們進去唄?」
裡頭的人只是刀槍不入,嘻笑著說不成不成。迎親時本來就有這個規矩,娘家人此時是威風八面,可以隨意折騰夫家的人,就圖個紅火熱鬧。當下外頭的人作勢苦著臉求了半天,便又是一大把紅紙包由門樓上飛了進來,掉到地上噹啷啷一片亂響。
這回可是貨真價實的現洋錢了。
眾人笑鬧著滿地上撿著紅元寶,那喧鬧聲一浪高過一浪,引得秀芝等一班女學生在第二道門裡也坐不住了,紛紛跑到院裡一齊跟著起哄,把院門堵得死死的,就是不開門。
在院子裡一片喧鬧的時候,柳絮正穿著大紅嫁衣端坐在她的房中,蓮花兒嬸站在她的身後,拿著梳子慢慢梳理著她烏油油的長髮,將從前的麻花辮子改梳成一個如意髻。已經開過了臉,臉上的汗毛拿一根絲繩細細地絞乾淨,此時薄施脂粉,淡掃蛾眉,杏臉桃腮,配上一身大紅綾子嫁衣,真當得上美艷二字了。
柳承貴親自煮了一碗荷包蛋,兩手捧著端到柳絮面前,親自拿勺子舀著餵給女兒吃,心裡又是高興又是酸楚,不由自主便抬起衣袖擦著眼睛,勉強笑道:「絮兒,你今兒出閣了就再也不是小孩子了,雖說沒有公婆侍奉,自己也要處處守禮,小心操持家務,不能讓人笑話了去……你這麼麼大沒離開過爹,以後自己要當心自己的身子……」話未說完,已是淚如雨下。
柳絮本來就心下慼然傷感,此時聽了她爹的話,登時也紅了眼圈,拉住柳承貴的衣襟,不覺滴下淚來。
蓮花兒忙搶過柳承貴手裡的碗,笑道:「大哥,您這是幹嘛呀,絮兒又不是嫁到天涯海角去,還是在咱這京城裡。你想孩子了就過去瞧瞧唄。人家宋旅長待絮兒又好,家裡又沒有公婆小姑,沒那些規矩,絮兒想什麼時候回來看你,還不是抬腳就回來了?這大喜的日子,怪別招孩子傷心啦」
兩句話說得柳承貴破啼為笑,忙抬袖子三兩下擦乾淚水,笑道:「是呢是呢」,瞅了瞅院子裡,便道:「我出去說給福生他們,鬧得差不多了,趕緊開門叫人家進來罷。」
柳承貴走到門口,聽見院外的迎親隊伍已經低聲下氣地到口乾舌燥了,忙分開眾人,親自上去拉下門閂,敞開大門。外邊的人立刻一擁而入,直奔柳絮的屋子。
秀芝等女孩子們再要跑回去關門已經來不及了,眼瞅著喜娘帶了幾個人登堂入室,衝著柳承貴嘻嘻笑著行禮,道:「柳老爺,時辰不早了,就請新娘子出門上轎吧?」
柳承貴勉強笑著點頭,這邊柳絮大紅蓋頭早已蒙了頭,款款地站起身,由喜娘和蓮花兒一左一右攙扶著出了屋子。
登時鞭炮齊鳴,在嗆人的青煙中,柳絮邁步上了轎子。
宋少陵此時身上長衫馬褂,披紅掛綵,帽插紅翎,正滿面春風地站在府門口迎客。他本欲親往柳家迎親的,無奈家裡上無爹娘,下無兄弟,只他單身一個人,府裡各項事務不斷,賓客盈門,很多都是達官顯貴,需要他親自應酬,因此便想等迎親隊伍回轉來,有人報了信,再親自出門相迎吧。
迎親隊伍一路吹吹打打而來,整條街都喜氣洋洋的,大人孩子們一群一夥站在路邊駐足圍觀。宋府內外更是張燈結綵,各門洞開,各路貴客紛紛乘著汽車而來,絡繹不絕。一時間衣香鬢影,繁華熱鬧,自不必多說。
柳絮坐在轎中,低頭瞅著自己的大紅綾子裙,兩手交疊而握,腦中紛亂,不辨悲喜。離著宋府越近,心中越有一種莫名的怯意和傷感。她咬著嘴唇,用力甩了甩頭,努力把那種情緒趕走,長吸了一口氣,振作地挺直了背。
轉過這個街角,便遠遠地瞧見了宋府門前懸掛著的大紅燈籠。喜娘在外頭隔著轎簾沖內笑道:「姑娘,咱們到啦,您準備好要下轎了」
柳絮不由自主便摸了摸頭髮,整了整衣襟,端端正正地坐好。就在這時,她聽見轎外有一陣騷動,接著從斜刺裡傳來一個聲音,在叫她的名字:「絮兒你等一等,我有話要跟你說清楚」
電光火石閃過,柳絮只覺得頭上象被巨石擊中,昏懵一片,心裡卻又異常清楚,雙手死死地攥著裙子僵僵地一動不動。
耳邊傳來撕扯推搡之聲,喜娘尖聲叫著:「哪兒來的野人,快拉住他別讓他衝撞了新娘子」
然而側邊的轎簾已被一把撩開,強烈的陽光透了進來。柳絮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隔著轎子在她耳邊焦灼的大喊:「絮兒我才知道陶丹樺去找了你你聽我說,事情不是她說的那個樣子,她騙了你,也騙了我絮兒,你能聽我跟你解釋嗎?……」
柳絮茫茫然不知所措,心裡卻猛然翻了個個兒。她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卻緊咬著牙關不言不語。那轎子繼續緩緩向前行著,迎親隊伍裡的人也彷彿一時間有些懵著了。
馮思齊的手緊緊攀著轎簾,隨著轎子往前走,一邊急痛地說道:「陶丹樺沒有生病,她從開始就騙了我因為,因為,她肚子裡一早就懷了別人的孩子,那個人卻又不要她了,於是……絮兒,我剛剛才知道……我,我……」
他惶急地說著,手抓著轎簾,彷彿溺水的人抓著一根救命的稻草。
柳絮心裡咯登一下,微微偏過頭,機械地問道:「那封信呢?」
「那不是什麼我留給她的信,只不過是我去天津之前,怕我不在的時候你又多想,便寫了那樣一封信想給你的。可是寫到一半又覺得很沒意思,就揉成一團扔進了字紙簍裡。誰知被她撿了去,撕了台頭和落款,去哄騙你……」
柳絮緩緩撩起蓋頭,側著頭瞧了馮思齊一眼。這麼久沒見,沒想到昔日翩翩美少年已經像變了一個人。容顏消瘦,鬍子拉碴,眼睛裡佈滿了血絲;從來都衣飾整潔的他,此時穿的一件藏青色的長衫卻皺皺巴巴,整個人如同一個落魄的書生。
兩人四目相對,近在咫尺,馮思齊一瞬不瞬地望著柳絮,輕輕叫了一聲:「絮兒」接著低垂了頭,喃喃道:「我愚蠢,我錯了,求你原諒我……」
柳絮也一眨不眨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前面忽然腳步雜沓,有帶著槍的侍從在兩旁喝道,吆喝著看熱鬧的人們散開。宋少陵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面色黑沉,兩道濃眉狠狠地擰在一起,強壓著滿腔怒火,沉聲斷喝道:「姓馮的,你這個時候跑出來大鬧我的婚禮,知道有什麼後果嗎?」
馮思齊站直了身子,迎著宋少陵的目光,憔悴的臉上卻無懼色,語氣和緩地說道:「宋旅長,我知道。可是絮兒跟我是真心相愛的,我們倆只是因為種種誤會才生分了。如果絮兒現在已經愛上了你,那我自然是無話可說。可是……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我就不能放棄宋旅長,我請求您……請您能成全我們……」
「成全你?」宋少陵牙齒咬得嘎巴巴作響,眼睛不由自主便掃了柳絮一眼,眸中一暗。隨即卻又昂起頭,凜然道道:「聽說你們的宅子已經被查封了,工廠也停工了,是不是?你在這樣的情形下讓我成全你?你讓絮兒跟著你去喝西北風?這是一個男人該有的擔當嗎?還是說……」他微微冷笑一聲:「你如今失去了財產,再失去絮兒,覺得很不甘心呢?其實,你只是不想落得個人財兩空而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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