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落花流水
秀芝被旅長府的人一路領著進了內宅,一眼看見柳絮正坐在正房的台階下曬著秋日的暖陽,神情很是平靜恬然。
秀芝走上前猛地拍了她一把,笑道:「旅長夫人,看起來氣色不錯呀,恭喜恭喜」
柳絮見她來了,忙含笑拉住她的手,互道了一番別後之情,方攜手坐了。便有一個侍從領著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走了進來,沖柳絮抬手行了個軍禮,畢恭畢敬地說道:「柳小姐,牙婆帶來了。」
那婆娘忙扯了扯衣裳,堆了一臉笑,上前一步沖柳絮蹲身請了個安,甜笑道:「柳小姐,丫頭子們帶了八個來,您瞅瞅可有看得上眼的不?」接著扭頭沖身後高聲道:「來」
便有八個女孩子分列兩班低著頭魚貫而入,皆梳著烏油大辮,月白上衫黑肥腿褲子,站在一起好不齊整。
秀芝細細地瞅著,一個一個打量過去,羨慕地低語道:「嘖嘖,旅長府上挑個丫頭都是這麼水靈的……伺候我娘的那倆丫頭片子,頭髮都沒梳順溜過唉……」她忽然把頭湊到柳絮耳邊,低語道:「那些長得太好看太狐媚的,不能要有一種丫頭,專門喜歡勾引家裡的老爺,你可要當心……」
柳絮只抿著嘴含笑不語,和藹地說道:「都是很好的姑娘,只是用不著這些,只能隨便留下兩個了」,便隨便指了指最前面的兩個。
「您只留兩個?」牙婆十分失望,不甘心地說道:「這幾個丫頭子都是老身精挑細選出來的,各色活計都很拿得出手……」說著話,她便扯著後面一個女孩的手,笑道:「比如這一個,做得一手好針線,還會推拿,姑娘您不如把她也留下來得了。」
話音未落,便聽腳步匆匆,宋少陵一路走了進來,邊走邊笑道:「那就統統都留下好了。」
牙婆喜得眉開眼笑,衝著宋少陵連連福身不迭,小心翼翼地說道:「這幾個丫頭子自從到了老婆子手上,搭錢搭工夫,沒少花心思管教,宅門裡的規矩差不多都懂得,到了府上並不需要夫人過多地調教,用起來應該都算趁手的。原本是南城齊府上的老太太命我找的人,現在一聽旅長府上要用人,連忙就先給您送過來了……所以,這個價錢上自然是……」她邊說邊掩著嘴嘿嘿而笑,偷偷瞄了宋少陵幾眼。
宋少陵也不待她說完,便手指著柳絮衝她道:「這些事兒不用跟我說,要多少錢你直接找柳小姐要就是了——她日後就是這家裡的女主人,一切都是她說了算。」
牙婆立刻笑道:「姑娘真是好福氣,現如今象旅長這樣疼太太的人上哪兒找去?老婆子這黃土埋半截的人都眼紅得不得了了呢。」邊說邊吃吃笑個不停。
柳絮不覺紅了臉,顧左右而言他地低聲道:「哪兒用得了這麼多人,又沒什麼活要干。」
宋少陵笑道:「眼下雖然人少,不需要做什麼,但一兩年後家裡添了人口,這兩個丫頭哪兒忙得過來?不如趁早預備下了省得到時候臨時忙亂。」
柳絮茫然不解,隨口問道:「還添誰?」
牙婆已捂著嘴哈哈地笑了起來,宋少陵搖頭皺眉歎了口氣,一幅無可奈何的樣子,最後只得用手指在柳絮鼻子上刮了一下,寵溺地低聲道:「你個憨妞」
秀芝口無遮攔,笑道:「添誰?自然是添幾個小旅長出來了。」
饒是柳絮平素並沒有什麼忸忸怩怩的閨閣女兒氣,此時也禁不住飛紅了臉,站起身拔腳就往屋裡走。
身後一片笑聲,宋少陵顯然十分滿意這樣的氣氛,上前就抓住柳絮的衣袖,笑道:「院子裡敞亮,到屋裡去憋著幹什麼?」
柳絮越想掙開,他的手勁兒就越大,看得眾人皆捂著嘴笑不可抑。秀芝故意皺著眉道:「旅長大人,知道你們小兩口恩愛,就不用這麼表演了吧?」
眾人見宋少陵眉梢眼角皆是喜色,並沒半點架子,越發湊趣哄笑起來,正熱鬧間,一個馬弁忽然神色匆匆地走了進來,有些忐忑地向宋少陵報告道:「旅長,外頭有個人說有事求見。」
宋少陵隨口問:「是誰?」
馬弁的眼風便向柳絮一溜,待說不說地囁嚅道:「他說他姓馮,一定要見柳小姐。」
除了牙婆和那幾個丫頭,其餘的人一瞬間都僵住了。
柳絮的臉剎那間失去了血色,一動不動地坐著,不由自主就咬緊了嘴唇。宋少陵暗暗瞅著她的神色,臉上有些陰晴不定,也沉默著不說話。過了一會,見柳絮不開口,方沉聲道:「絮兒,你可要出去見他?」
柳絮極快地抬起頭,用手將額前的髮絲一抿,臉上已恢復了鎮定,簡短地說:「不用了。讓他走吧。」
宋少陵的神色立刻輕鬆了下來,手指著馬弁,清晰地說道:「你出去跟那姓馮的先生說,柳小姐不想見他,叫他不要再來煩柳小姐,自己好好過日子去吧。」
馬弁應聲去了,過不多時,卻又返回來,不住地瞟著宋少陵的眼色,吞吞吐吐道:「屬下照您的話說了,可那人就是不走,說是一定要見到柳小姐……」
宋少陵聞言便沉下臉,眼中精光閃爍,待笑不笑地說道:「那我就親自去會一會這馮先生,正好我很好奇」,說著挺胸抬頭便往外走。
柳絮臉色變了變,由不得便站起身,急走兩步追上他,伸手拉住他的衣襟,低聲道:「你,就不要去了吧……讓秀芝去跟他說就好了……」
宋少陵低頭看著她極力作出的淡然神色,心裡微酸,卻還是鎮定地笑道:「你擔心什麼?我不會對他怎麼樣的,不過是稍微警告一下:以前怎麼樣我管不著,但現在你是我的女人了,就不准他再來招惹你。」
柳絮臉上變色,不覺鬆了手,輕聲道:「我知道……」
秀芝見氣氛有些凝重起來,忙趕上前笑道:「我去我去,不就是傳句話的事兒嗎?何勞旅長大駕。我去去就來。」
宋少陵見柳絮低垂了眼皮不語,想著自己的語氣有些嚴肅了,便放緩了臉色,微笑道:「咱們的婚事少帥也知道了,到時候也許會親自來觀禮。明天我把老隆泰的老裁縫請到家裡來給你量尺寸,制吉服。婚期就定在十一月初八,好嗎?」
柳絮勉強笑道:「十一月初八,這日子有什麼講究?」
宋少陵呵呵一笑,道:「也沒什麼講究,那天不過是我的生日。」
柳絮「哦」了一聲,卻又無話可答,只是衝他笑了笑。
過了一會,秀芝走了回來,說「馮先生已經走了」,柳絮臉上神色不變,只是垂下了眼皮。
當晚宋少陵請柳家父女和秀芝在福運來吃晚飯,柳絮不停地低頭吃菜,對秀芝講的各種笑話也都隨聲附和,時不時地笑出聲來,對馮思齊卻絕口不提。倒是秀芝到後來忍不住了,趁兩個人去盥洗室的時候,她輕聲道:
「你就不問問那馮先生的情形?」
柳絮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淡淡一笑:「沒什麼好問的,都過去了,以後各過各的吧。」
「但那馮先生看起來不太好。我跟他說你就要嫁給宋旅長了,他那眼神……真是讓人不忍看啊」,秀芝神色有些慼然,糾結地望著柳絮,道:「本來不想問……可是,你跟馮先生到底鬧什麼彆扭了?即使你不嫁給他,也跟他說清楚比較好呀。我看他都快瘋了。」
柳絮目光黯淡下去,有些煩躁地說:「沒什麼好說的,都是些瑣碎的煩心事,不想說了」,她攏了攏頭髮,振作一下,微笑道:「你跟福生怎麼樣了?可有喜信兒了?」
「早著呢,他說一定要攢夠七八輛車才去我家提親呢,我想偷偷朝我娘要點錢幫扶幫扶他,他還不幹,這頭倔驢」秀芝沒好氣地低聲罵了一聲,又咬牙切齒地說道:「害得我只好鼓動學堂裡的女同學們都去坐他的車,坐過去,再坐回來;再坐過去,再坐回來,把人家都坐煩死了……當然,車錢肯定都是我出的……」
秀芝邊說邊鼓著腮,撅起嘴,像吃了八個苦瓜,柳絮瞪大眼睛,驚奇地望著她,繃不住「哈哈」笑起來。
從盥洗室走出來,要拐過一個走廊才能走進適才吃飯的包間。兩個人正低頭走著,猛不防眼前閃出一個人,一把拉住柳絮,焦灼而痛楚地一迭聲道:「絮兒,我才走兩天,怎麼就一切都變了?為什麼你要突然嫁人?你們之前認識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柳絮抬起蒼白的臉,見眼前的馮思齊風塵僕僕,頭髮凌亂,憔悴不堪,滿眼中皆是惶惑的神色,心中猛地一痛,用力將手抽出來,一言不發地便急步向前走去。
馮思齊一步跟過來,攔住她的去路,毅然決然地說道:「你不跟我說明白,我今天不會走的」
柳絮猛地轉過身,淒然道:「你不過是魚和熊掌想兼而得之,哪個都捨不得罷了,還何必再說?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沒意思馮先生,請你不要再來找我了,真的,我已經厭倦了。」
說畢,輕輕推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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