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佳期繚亂
「出什麼事了,你快說話呀」
柳絮只是搖頭,嘴角輕輕上勾,唇邊漾起一抹虛弱的微笑,輕聲道:「宋少陵,你說過要娶我,還算數嗎?」
如五雷轟頂般,宋少陵整個人僵在了那裡。
雨水已轉為傾盆之勢,瓢潑一般嘩嘩地澆在兩人身上。兩個馬弁手裡拿著雨傘急匆匆跑過來,皮靴踏在厚厚的積水中辟啪作響,濺起串串水花。宋少陵轉過頭惱怒地瞪了他們一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那馬弁戛然止住腳步,迷惑不解地望著雨地裡淋得如落湯雞一般的長官,只得惶惑地退後。
宋少陵扭回頭,隔著密集的雨幕,難以置信地喃喃道:「柳絮,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冰冷的雨水肆無忌憚地澆在身上,冷得透骨侵肌,柳絮只覺得從內到外凍成了一個冰砣子。她嘴唇烏青,牙齒打著戰,唇邊那個可憐巴巴的迷糊的笑意還沒消褪,含混不清地搖頭微笑道:
「你走吧,別理我……」說著,便兩手抱膝,重新把頭深深埋進了臂彎裡。
宋少陵將兩手抄在她的脅下,只一用力,便將她橫抱起來,大踏步向停在路邊的軍車走去。柳絮用力掙扎著,虛弱地叫道:「你帶我去哪兒?我不去……」
宋少陵咬著牙,低聲斥道:「你坐在這大雨地裡是想作死?」兩臂略一用力,柳絮便再也動彈不得。倦意一骨腦地襲上身,她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放棄了掙扎。
上了車,柳絮靠在椅背上,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彷彿睡著了。宋少陵從侍從手中接過一條毛巾細心地幫她擦頭上臉上的雨水,卻見她雪白的面色裡漸漸透出潮紅,鼻翅輕微卻急促地翕動,呼吸重濁;再摸額頭,觸手已感溫熱,竟是要發起燒來了。
司機回過頭,恭敬地問:「旅長,去哪裡?」
宋少陵皺著眉微微躊躇了片刻,又低頭瞧了瞧柳絮,便沉聲道:「先回家吧。」——
柳絮昏昏沉沉醒來,只覺焦渴難當,渾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她掙扎著想要坐起身,才支撐起半個身子,忽覺一陣天眩地轉,又頹然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輕輕呻吟了一聲:「爹……我想喝水……好渴……」
只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入耳內:「姑娘,你要什麼?」隨著一陣衣裙悉索,一串笨重的腳步聲騰騰騰地跑到了床前。
柳絮吃力地睜開眼睛,驚詫地發現床頭站著一個身穿青布偏襟上衫,同色肥腿紮腳褲的老婆子,腦後挽著髮髻,身材壯碩,神色卻是侷促而驚惶。
「你是……」柳絮愕然問道,忙扭臉再打量週遭,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寬大而精緻的雕花大床上,寬敞的屋子整潔而肅穆,牆上懸著一柄厚重的軍刀,靠窗的書案上置著筆硯,除此之外,並無多餘擺設。再瞧自己身上蓋的被子,也不是帶有花鳥圖案的錦緞繡被,不過是一床普通的素色棉布夾被,和這偌大的房宅有些許不協調。
顯然,這是一個男人的屋子。
柳絮心裡一驚,眼睛已經掃到牆角的衣帽架上掛著一套藍灰色的軍服和一條寬寬的皮帶。她立刻清醒了過來。
立在床邊的老婆子見問,立刻誠惶誠恐地應道:「這是咱們宋旅長的宅子啊。姑娘你醒了,該吃藥了。」說著,便顛顛地出了屋子,從門口一個小風爐上端下一個小藥缽子,進了屋,從那藥缽子裡潷出一碗濃濃的藥湯,兩手捧著慌手慌腳地走了過來。
「這是什麼藥?給我喝的?」柳絮望著那碗藥湯子,遲疑地問道。
「是啊,姑娘不知道麼?你昨天淋雨發了高燒啦,身上燙得像著了火似的。旅長連夜請郎中瞧了,抓了藥,一直守了姑娘大半宿,到天明才上衙門辦差去了,把老婆子我撥過來伺侯著姑娘的。」
「我竟然在這兒睡了一整夜?」柳絮心裡一驚,瞧著窗外天色大亮,這才回想起昨天後半天的事,急急地就要掙扎起身,嘴裡驚慌地說道:「壞了,我爹可要急死了」
那老婆子連忙上前按住她的肩膀,磕磕絆絆地說道:「姑娘別擔心,昨兒晚上旅長已經派人去通知您家的老爺了。今兒早上旅長出門的時候吩咐我,等您醒了告訴您別擔心,只管躺著靜養就是。一會,他派人把您家裡的老爺子接過來看您。」
柳絮聽了,稍稍定了定神,昨天之事這才慢慢都回想了起來,頓時只覺得五內象被鈍刀一路細細地割過去,痛不可當。
耳內聽得有響亮的皮靴踏在青石路面上的腳步聲急促地這間屋子走來,那老婆子立刻緊張起來,手足無措地要趕過去打簾子,向門口跑了兩步又發現手上還端著藥碗,惶急之下,那褐色的藥汁猛不防灑出來半碗,濺了一褲子。
老婆子「哎呀」叫了一聲,扎煞著兩手呆立在當地,驚恐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宋少陵已經自己掀起門簾走了進來。
他一身戎裝,滿身英武肅殺之氣,一進屋便看見那老婆子端著半碗藥驚惶地站在當地,地上一灘藥汁,立刻擰緊濃眉,冷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老婆子嚇得雙股戰戰,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柳絮已經扶著額角坐了起來,宋少陵急忙走上前伸出手在她額頭上試了試溫度,皺了皺眉,柔聲道:「還在燒,起來幹什麼?快躺下我找了西醫,一會來給你打針」。說話間見適才那老婆子還驚慌失措地站在那裡,便冷聲斥道:「這麼笨手笨腳的能幹什麼?滾回廚房燒火去」
那婆子如逢大赦般沖宋少陵連連福了幾下,方一溜煙地跑了。
宋少陵親自將那半碗藥汁端了過來,用小銀勺舀了一勺,輕輕吹了吹熱氣,方小心翼翼地送到柳絮唇邊,歉疚地說道:「我這兒只有馬弁和侍衛,裡裡外外全是男人,一個丫頭都沒有。好不容易從大廚房裡找了個燒火婆子來,笨手笨腳地全不會伺侯人。」
他呵呵輕笑了兩聲,目光柔和地望著柳絮,寵溺地說道:「一會就找個牙婆來,讓她送幾個丫頭來你挑,有伶俐順眼的你就留下使喚——我對這些後院瑣碎的事情實在是不在行。」
柳絮只覺得他望著自己的目光熾熱如火,不覺從心底怯了上來,低垂了眼皮,訥訥地說道:「這,我……不用了吧?我還要回家呢,挑丫頭做什麼?我可用不著。」
宋少陵濃眉一挑,佯作生氣地將藥碗往桌上一頓,直盯著柳絮咬牙切齒地低聲道:「回家?哼哼,你忘了你昨天說的話了?你可是親口說的要嫁給我還想矇混過關麼?休想」
柳絮張口結舌,膽怯地縮了縮身子,虛弱地喃喃道:「我,我說過麼?我好像不太記得了……」
宋少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子,眼睛對著眼睛,鼻子對著鼻子,一字一頓認真地說道:「說過的話就得講信用,你的話我可是全都當真的我一會就親自去你家裡送聘禮,我相信老爺子不會相不中我,我對自己很有信心。」
柳絮濃濃的哀傷還在心裡滿溢著,此時聽了他的話,腦子裡更加混亂不堪,雙手捧著腦袋,只覺得頭痛欲裂,哀哀地語無倫次道:「別……別這麼急,別去啊……」邊說邊更深地向床裡躲閃著。
宋少陵卻不管這些,扳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著自己熱切的雙眸,霸道地低語道:「不行,我不想再等了一會把老爺子接過來就好好商量一下婚事」
他立刻沖屋外叫道:「來人」
一個馬弁應聲掀簾進來,宋少陵凝神片刻,吩咐道:「去最有名的綢緞莊,讓夥計帶著最好最時新的料子來家裡,讓柳小姐好好挑挑;再去叫個牙婆,送七八個伶俐的丫頭過來。至於頭面首飾……」他微一沉吟,轉頭沖柳絮沉吟道:「這些,還是等你的病再好一些,我陪著你去洋行裡挑選……」
他神采奕奕,興興頭頭地問柳絮喜歡什麼樣的傢俱,什麼顏色的衣裳,滿眼皆是對婚後日子的憧憬之色。柳絮完全插不進嘴去。
柳承貴在傍晚的時候被接進了這座富麗堂皇的宅院。
從昨晚柳絮一夜未歸,身穿軍服的大兵突然出現在家裡,告訴他他女兒現在旅長家裡的時候,他的心就揪成了一團。他畢竟只不過是一個最卑微的平頭百姓,從內心深處對穿制服的「軍爺」懷有深深的恐懼。雖然擔心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卻也只能唯唯稱是。
現在,他誠惶誠恐大氣也不敢出地被帶進這所氣勢恢弘的大宅,不知穿過了幾道門,才終於進了一個寬敞氣派的屋子,一眼看見他的女兒靠在床頭,一位身穿戎裝的長官正背對著門親自餵她吃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