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與畫眉 作品相關 第七十四章 弱女遭遇敗兵
    第七十四章弱女遭遇敗兵

    說是女生寢室,其實形同虛設。

    這所女中裡的學生,多是本城較富裕家庭裡的女孩子,絕少有外地來就讀的,因此校方僅設宿舍兩間。即使這樣,就算開學的時候床鋪也基本都是空著的。

    校長與馮家算是舊交,因此並未費什麼周折,便安排會計為柳絮辦妥了手續,拿來了被褥。

    馮思齊站在冷清清的屋子裡,臉上黯然,只是一遍又一遍徒勞地說著:「你一個人,怎麼能住在這兒?還是先跟我回去……」

    柳絮只是笑而不答。說得急了,便將他往外推:「你快走吧。這裡還有打雜的大嬸照應著,沒事的。我現在要收拾屋子,沒有時間應酬你。」

    馮思齊無法,只得說:「那我先去忙廠裡的事,明天再來看你。」

    柳絮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外,默然發了一會呆,這才強打起精神打量這間屋子。

    久未有人住過,桌上地下全是灰塵,牆角還吊著灰線。柳絮從管雜務的大嬸那裡借來笤帚,手巾罩住頭髮,清水濕了地,便開始慢慢地打掃起來。

    灑掃完畢,柳絮打開被褥開始鋪床,正忙碌著,忽聽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背後笑道:「哎呀,可算來了個人悶死我啦」

    柳絮嚇了一跳,回頭望去,見一個娃娃臉,珠圓玉潤的女孩子推開房門,只伸進來半個腦袋,正衝自己燦然而笑。

    柳絮不曾想這學校裡除了自己和那半聾的大嬸,居然還有人,而且看起來也是一個女學生,不禁又驚又喜,忙放下手裡的枕頭,轉過身沖那女孩子點頭微笑道:「你也是在這裡寄宿的嗎?」

    那女孩子便推門走了進來,大大方方地沖柳絮伸出一隻手,笑道:「是啊。你好,我叫錢秀芝,住在隔壁。你叫什麼?」

    柳絮愕然了片刻,方有些忸怩地和她握了握手,說:「我叫柳絮。」

    錢秀芝立刻喜笑顏開道:「太好了,我馬上把我的鋪蓋拿過來,咱倆住一個屋吧我一個人在那屋裡住都怕死了。」沒等說完,人已經三步並作兩步跑去隔壁了。

    柳絮見她並未梳辮子,剪著最時髦的齊耳短髮,語聲嬌憨,性格活潑,心裡十分歡喜,忙不迭地將緊鄰的一張床收拾乾淨,等她過來住。

    錢秀芝才一落座,便說:「我家住城外北辛莊,離這裡幾十里,沒辦法才住讀。你是為了什麼?」

    柳絮無言以對,只模糊地支應了兩句。錢秀芝也不多問,忽然眨著眼睛笑道:「才送你來的那位是你的男朋友還是未婚夫?長得很漂亮呢」,繼而喃喃自語:「唉,城裡的少爺先生們看著就是體面,像我們鄉下,再有錢的土財主也是脫不了一身泥腿子味兒」

    一句話倒把柳絮招笑了,覺得這個姑娘性子很是直爽,跟錦紅倒有兩分想像。

    錢秀芝嚴肅地說:「你笑什麼?我說的是真話。我家也有百十畝地,我家的日子也很過得去,可是我哥,我爹他們擤鼻涕就隨便抹在鞋底子上;他們過年穿上皮筒子的時候看上去也摳摳索索像個趕車的……唉,我還是喜歡城裡的少爺們……」

    她搖著頭歎息著,柳絮由不得就勾著嘴角微笑道:「你不會是為了這個才進城讀書的吧?」

    「就是為這個啊」,錢秀芝一本正經地瞪大了眼睛:「家裡要給我說婆婆家了,那些個愣頭小子們我一個都看不上,就吵鬧著要進城唸書。我爹娘哥哥們都管不了我。」

    柳絮聽她語聲清脆,說話象爆豆子一樣爽快,讓聽得人都覺得很受感染,壓抑了多日的心情不覺略輕快了一些,便笑道:「咱們怎麼吃飯?自己起伙嗎?」

    錢秀芝說:「自己起伙我那裡有煤球爐子……不過今兒碰上你我真高興,咱出去吃,我請客」

    柳絮見她風風火火的,不由得就被她帶動了起來,也不推辭,當下抿嘴一笑,說:「好。」

    柳絮在馮家這麼久,很少出門,這一回上街卻發現有些不對勁兒。

    街上冷冷清清的連行人都很少,一多半店舖都下了門板,兩個人轉悠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還開著門的小館子。錢秀芝大剌剌地坐下,高聲叫著:「來兩屜燒麥,要純肉的;再來兩碗紅小豆粥,再來兩個菜,一個鯰魚燉豆腐,一個它似蜜。快著點」

    柳絮悄悄拉了她一把,低聲道:「就咱們倆,吃不了這麼多吧……」

    錢秀芝滿不在乎地說:「怕什麼,吃不了就剩著唄。你別擔心錢,我爹給了我不少呢。」

    兩人正說著話,掌櫃的走了過來,滿臉陪笑道:「兩位姑娘,飯菜馬上就來,請先把帳結一結。一共是七塊八毛。」

    「什麼?」柳絮跟錢秀芝異口同聲地驚叫起來。

    錢秀芝猛地一拍桌子,衝著掌櫃的怒聲道:「你這裡開的是黑店嗎?這兩個破菜要七塊八?再說我們還沒吃呢憑什麼先付帳?」

    掌櫃的皺眉苦臉地長歎一聲:「姑娘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現在都什麼局勢了您不知道吧?白菜都六毛錢一棵啦,洋面聽說馬上就要漲到十塊錢一袋了,就這七塊八我都沒賺您的錢。您去打聽打聽,現在哪一家還有魚……」

    錢柳兩個人聽了不禁面面相覷,柳絮忙問:「大叔,怎麼東西這麼貴了?」

    掌櫃的搖頭道:「都說又要打仗了,聽說天壇都駐滿了兵,齊化門都關了。」

    「又打?這次是跟誰?」錢秀芝看起來有些驚慌。

    掌櫃的仰天歎了口氣:「咱老百姓哪知道這些?跟誰打不都一樣。」

    一頓飯在驚疑不定中草草吃完。錢柳二人出了小飯館在回學校的路上越走心裡越慌。路上行人稀少,連叫輛洋車都叫不到。

    柳絮忽然停住腳,憂心忡忡地說:「秀芝,我看明天我們還是早點起來去買些洋米洋面放著吧,有憊無患。」

    錢秀芝心裡打鼓,臉上卻還佯作鎮定地說道:「說打仗說了這麼久了,連個影子都沒有,別自己嚇唬自己了。」

    然而過了兩天,情況越發地不對勁兒了,物價已經漲得沒了邊兒,一碗打滷麵都要一塊大洋了。這一天,柳絮早早地起床出去了。中午時分,她沮喪而驚慌地帶回來一個消息:洋面已經十三塊一袋了,而且都搶不到。米店門口從半夜就排起了長隊。

    錢秀芝聽了,這才真的慌張起來。她想了一會,果斷地對柳絮說:「走,咱倆僱車到我家去拉幾袋糧食回來。」

    即使已經謠言四起,老百姓的心裡仍然模糊地認為戰爭離他們還很遙遠。但是,今天的情況很不尋常。

    兩個人雇了輛車一路坐到了西城,路上冷冷清清地透著詭異;及至到了西直門,城門洞裡幾乎沒有進出的行人。車伕害了怕,哭喪著臉說:「姑娘,咱還是回去吧。」

    錢秀芝咬了咬牙,大聲說:「我再給你加十塊錢,你快點趕車,咱們抄小路走,有什麼可怕的」

    車伕聽見說「十塊錢」,猶豫的眼神裡又露出些光采,最後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一跺腳說:「東西這麼漲價,在城裡也沒錢買棒子面啦我去他大爺的,走賺十塊是十塊」

    出了城一路往北,繞過便道,專撿小路走。馬車一路光當光當地把人幾乎顛散了架。太陽就快落山了,柳絮挑起車簾望了望外面,但見一條黃土路蜿蜒向前,兩旁雜草叢生,失去了熱度的夕陽靜靜地掛在天邊。

    車伕說:「還有十幾里路就到了,我飲飲馬,兩位姑娘也下車鬆快鬆快。」大家都鬆了口氣,錢秀芝得意地地柳絮說:「你瞧,我說什麼來著?都是自己嚇自己,這不什麼事也沒有嗎?一會到了家,讓我娘殺兩隻雞,請你好好吃一頓」

    車伕也暗自慶幸,同時替那些不敢出城的同行哥們可惜:富貴險中求沒點膽量這十二塊錢就能讓我掙到手了?一袋白面錢啊

    幾個人坐在地上歇息,臉上各自帶著輕鬆欣慰的神情,聽著那匹馬飲飽了水,滿足地打著響鼻。正要站起來上車繼續趕路,忽然,遠處草叢裡傳來了雜沓的腳步聲,向他們直逼過來。幾個人蹭地一下站了起來,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便聽得幾聲輕微的「卡嗒」聲,幾道寒光閃過,他們駭然發現十幾支烏洞洞的槍口遠遠地瞄住了自己的腦袋,槍身上是閃著寒光的刺刀。

    他們被幾十號兵包圍了。

    這些兵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有的頭上和胳膊上還纏著骯髒的繃帶,顯然是一夥潰兵。

    他們見了柳絮三個人,緊張的神情放鬆下來,將馬車上僅有的一點水和乾糧一搶而光,繼而將凶狠而貪婪的目光投向了柳絮和錢秀芝。

    兩個女孩子驚恐地抱成一團,不住地發著抖。

    一個鬍子拉碴的傷兵向她們伸出手,惡狠狠地說道:「耳環,項鏈,錢都給老子拿出來」

    下章預告:《劫後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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