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與畫眉 作品相關 第六十四章 詭譎的前夜
    大少奶奶竺香凝正從隔間興沖沖地走了來,手裡捧著幾件衣裳,笑嘻嘻地說:「這是我的衣裳,跟大少爺成親的時候做的,都新著呢,柳小姐上裡頭屋子換上吧……」

    正說著,忽見老太太屋裡的繡春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倒又嚇了一跳。她知道不管是哪個屋裡有些臉面的大丫頭,都沒把她放在眼裡,竺香凝見了她們就有些侷促不安,當下惴惴然搭訕笑道:「繡春姐姐也來了呀,瞧這什麼天氣,下這麼大雨!繡春姐姐身上潮了沒有,快拿手巾擦擦頭髮……」便慇勤地從臉盆架上拿了條毛巾,雙手捧著遞了上去。

    繡春只微微地欠了欠身子,也不伸手接,只待笑不笑地說道:「大少奶奶別忙活,老太太著我來請柳小姐過去,馬上就走。」

    「啊?去老太太那裡呀,那快換了衣裳再去。我留著門,新被褥我也找出來了,一會兒柳小姐只管回來睡就好。」

    「柳小姐今兒不走嗎?」繡春細眉微微一挑,略有些詫異。她心思極快,立刻覺出這裡面一定有事,當下便昂然道:「大少奶奶的衣裳自個兒留著吧,怎好給貴客穿舊衣裳?老太太知道柳小姐冒雨來的,早就備下了新衣裳,咱們過去再換!要是今兒不走的話,老太太肯定會把柳小姐留在那邊過夜,大少奶奶早些鎖門睡吧」,當下正眼也不瞧竺香凝,便上前扶起柳絮,邊沖馮思齊笑道:「咱們走吧,二少爺。」

    馮思齊跟柳絮交換了一個驚詫的眼神,不知何意,只得跟著她出了屋子,剩下竺香凝一個人捧著衣裳呆怔怔地站在那裡,一臉的失望,嘴裡猶自不甘心地喃喃嘟噥著:「熱水都要燒好了,洗一個澡再去嘛……」

    馮老太太這邊依舊是燈火通明,幾位奶奶太太都還在跟前湊趣並未離去。馮柳兩人才一進門,四姨娘已經站起身,一盆火地迎了上來,親熱地拉住柳絮的手,上下瞧了瞧,沖馮老太太笑道:「柳小姐自不唱戲以來,這臉上的氣色越發地好了,您說是不是?唷,這身上怎麼濕成這樣?」

    馮老太太便沖柳絮招手,乾癟的臉上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

    柳絮忐忑地走了過去,馮老太太執了她的手捏了捏,憐惜地說道:「看這小手涼的!」扭頭叫人:「繡春,快帶柳小姐上後頭換衣裳,洗個熱水澡,再濃濃地熬一碗薑湯喝下去,可別傷了風。收拾好了咱們娘幾個再說話。」

    柳絮連忙躬身道謝,訥訥地跟著滿面堆笑的繡春往後堂走去。馮思齊見一屋子人突然這般熱情起來,更覺不可思議,待柳絮出去以後,才壓低聲音狐疑地問道:「奶奶您這是……二十號的訂婚宴,您可是答應了的,沒有反悔吧?」

    「這是什麼話?這麼大的事,豈可兒戲?」馮老太太面色凝重,反問道:「怎麼?」

    「沒事,我只是……」馮思齊頓了頓,轉而問道:「父親沒出去吧?」

    「在他書房裡看帳呢,你找他有事?」苗氏問。

    「唔……」馮思齊支吾一聲,隨便托了個借口,便出門往書房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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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承貴?我不認識這個人啊,是幹嘛的?」馮敬亭看著帳本,眼皮都沒抬,漫不經心地隨口應道。

    「父親再好好想想,他是柳絮小姐的爹,也是梨園出身。」馮思齊站在桌子前面,認真地說道。

    「柳承貴……」馮敬亭抬起頭,嘴裡念叨著這幾個字,眼神有點茫然,「聽著倒好像有些耳熟,就是想不起來……他怎麼了?」

    馮思齊本想說「他是不是跟父親有些積怨?」,話到口邊,心思飛快地一轉,又改口成「柳伯父說認識您呢。」

    「認識我的人多了去了,有什麼稀奇?」馮敬亭不以為然地復又低了頭看帳,輕描淡寫道:「你來就問我這麼一句話?」

    「呃……」馮思齊沉吟了一下,究竟還是不甘心,索性問了出來:「那柳伯父似乎跟父親有什麼過節,您仔細想想。」

    馮敬亭顯然受到了些許震動,狐疑地抬起頭,「過節?姓柳?唱戲的?」他凝神思索了半天,站起身倒背著雙手在屋裡慢慢踱著步子,臉上漸漸有些陰晴不定起來,睫毛急速地眨個不停,忽然站住腳問道:「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就是因為柳伯父什麼也不說,我才來問父親。他只是言談間對父親……有些冷淡。」

    「哦……」馮敬亭長長地呼了口氣,臉色恢復如常,又坐回到桌子邊,不急不徐徐地搖頭道:「一時想不起了。沒什麼事你就回屋睡去吧」

    馮思齊雖有些不甘和懷疑,靜默了片刻,也只得暫且應了一聲「是」,轉身準備離開。

    馮敬亭在身後猛不丁又丟過來一句話:「你順路把你四姨叫過來,就說我有事要跟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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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絮洗了澡,換了衣裳出來,小廚房已單另做出了四涼四熱一桌精緻的客飯擺在偏廳,馮老太太往外推著馮思齊:「想是你們倆孩子都還沒吃晚飯?喏,你陪著柳丫頭吃飯去,吃完了咱們娘幾個商量商量你們的婚事。」

    柳絮本性淳厚和善,只道是精誠所致金石為開,胸口壓著的大石頭此時稍稍移開了一些,對馮府的眾位奶奶太太們自是更加恭敬有禮;馮思齊卻深以為異,心底暗生疑竇。當下兩人一起來到偏廳,馮思齊剛將一雙烏木鑲銀筷子遞到她手中,柳絮忽然神色大變,霍地站了起來,白著臉低叫道:「天啊,福生!我這死人居然把這麼大的事都忘到脖子後頭去了!」

    當下一邊撿要緊的原由說了兩句,一邊扔下碗就要往外奔。

    馮思齊攔住她,略思索了片刻,沉聲道:「你先別急。福生只認得春明一個去處,一定是奔那兒了;可那常五爺常去的歌樓舞場那麼多,他們倆不一定碰得上——如果真那麼巧偏就在春明遇上了,已經過去了這麼久,要出事也早出了,急也沒用。」他看著柳絮面色慘白,茫然無語的樣子,便站起身,柔聲安慰她道:「你安心在這裡吃飯,我帶幾個人去找福生——說不定他沒找到常五爺,現在已經好好地坐在家裡了。」

    柳絮想想的確如此,只得望著馮思齊的背影離開,自己捧著一顆百般煎熬的心慢慢坐下,雙手合什,默默在心中祝禱了一番。腹中飢腸轆轆,看著滿桌的佳餚,卻哪有心思嚥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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