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與畫眉 作品相關 第九章 郎騎竹馬來
    柳承貴一邊唯唯稱是,一邊抬眼瞅著柳絮,卻見女兒臉上並無懼色,大大方方地走到屋子當中,氣定神閒地微微一笑,道:「那,我就獻醜了。」

    胡琴的悠揚調門從指縫中緩緩流瀉而出,柳絮清了清嗓子,目光將眾人一掃,臉上便凝重起來,輕啟朱唇,唱道:「

    海島冰輪初轉騰

    見玉兔,玉兔又早東昇

    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

    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

    奴似嫦娥離月宮,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廣寒宮,啊,在廣寒宮

    玉石橋斜倚把欄杆靠……」

    四姨娘立刻讚了一聲,右手在膝上輕輕打著拍子,隨聲哼唱,左手白皙修長的纖纖玉指擎著細長的香煙向柳絮一指,笑道:「唱醉酒那段,醉酒的……」

    柳絮聽說,那步子立時便凌亂起來,臉上露出嫣然恍笑,作出那不勝酒力的樣子,隨手將桌上一隻杯子拿在手中把玩片刻,便銜在口中,順勢便向後慢慢下腰,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身段柔媚漂亮至極。

    四姨娘連聲叫好,眉梢眼角露出幾分喜色。柳絮恍若未聞,只管趔趔趄趄地將小六子頭上的破氈帽拿下戲耍,將他當作高力士一般作弄一番,滿面春色,隨意揮灑。

    眼角餘光掃到馮思齊,見他靜靜地坐在炕沿上,一雙黑如點漆的眸子越過眾人,只管一瞬不瞬地瞅著自己,眼神中有欣賞,有吃驚,還有一絲說不出的令人心慌意亂的東西。柳絮忙轉了眼風,不敢再看,心卻怦怦跳個不停,慌忙定定神,臉色轉為意興闌珊,悵然唱道:「去也去也,回宮去也,唐明皇將奴騙,辜負好良宵。騙得我欲上歡悅,萬歲,只落冷清清獨自回宮去也!」

    一抖袖子,小碎步下了場。

    頓時,屋子裡有人鼓起掌來,是馮思齊。柳絮心裡喜歡,臉上卻是一紅,忙低了頭。四姨娘站起身笑道:「這孩子成,等我回去和其他股東們商量商量。春明現在是慶輝班在坐場,不過合同也就快到期了,我看看讓你們跟他們先搭著班兒演幾場,瞧瞧客人的反應吧。」

    邊說,邊站了起來,從丫頭手裡接過斗篷。

    錦紅一眼瞧見了,忙端了兩杯熱茶走了過來,笑道:「太太和馮少爺喝杯茶暖和暖和再走……」邊有些侷促地低聲道:「太太不聽聽我唱兩句麼?」

    四姨娘將她上下打量了幾眼,並未接茶,只微微一笑:「你是唱花旦的吧?有人捧的話也能紅一紅。今兒咱們還有事兒,就不聽了。你也準備準備,改天再說罷了。」

    因扭頭對呆立一旁的柳承貴道:「你們準備兩出青衣,一出花旦,一出武生的戲,好好演練演練。過了年我叫人把你們接到戲園子裡頭,全幅行頭扮上,先唱兩出給另外幾位股東瞧瞧。他們點了頭,咱們就簽合同,至於分成什麼的,到時候再說罷。」邊說,邊用手輕輕掩住口,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柳承貴滿臉惶恐,向四姨娘連連作了幾個揖,臉上陪笑道:「那就全仰仗著太太給咱們說說好話兒啦。」

    四姨娘微微有些得意,卻也只淡淡一笑:「看你們的造化吧」,便扭頭沖馮思齊道:「咱們也該回去了」。

    馮思齊說了聲「好」,站起身,卻又慢吞吞的要走不走的樣子,眼睛向柳絮微微一瞟。柳絮是個聰明女子,見他神色,心中疑惑,卻也明白他應該是有話和自己說,心裡咚咚跳著,腳步便放得慢了些,走在最後。

    四姨娘昂首挺胸頭前走著,柳承貴含笑陪在一邊,福生錦紅跟著,就把柳絮和馮思齊落在了後頭。馮思齊趁人不注意,從袖子裡迅速掏出薄薄的一本書,遞到柳絮手裡,低聲道:「上次去天橋瞧你們的戲,順便逛書店時看到這個,想著你用得著,就買了,送給你。」

    柳絮低頭一瞅,見是一本《幼稚園讀本》,不禁又驚訝又開心,頓時撲哧笑出聲來,因見錦紅狐疑地回頭望過來,忙將書迅速塞進圍裙裡,用手摁著,卻見馮思齊側著頭會意地衝自己含笑眨了下眼睛,彷彿告訴她這是屬於他們倆的小秘密,不要告訴別人。柳絮心裡便甜絲絲的,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抿嘴一笑,也不看他,只是喃喃低語道:

    「什麼時候買的,都這麼久了……」

    「就是那幫地痞胡鬧那回,我看你唱完了就去旁邊書店了。當時人太多,怕你不方便,就沒拿出來給你。」他說到這裡,臉上雖仍然微笑著,倒微有一些侷促起來。

    「那次你看我唱了嗎?我怎麼沒瞧見你?錦紅說你瞧完她的戲就走了。」柳絮有些吃驚。

    「我換了一個你瞧不見的地方看的,你自然就瞧不見了。」他輕輕地嘿嘿一笑,語氣裡竟是少有的狡黠。

    「你幹嘛要讓我瞧不見?」柳絮衝口而出之後立刻後悔,這讓他怎麼回答呢?難道要他說是故意的……再說下去就幾乎有點打情罵俏的意思了。柳絮的臉頓時紅到耳根子,不再言語,只管低了頭往前走,心底深處卻有一絲溫柔甜蜜的小情緒在那裡暗暗悸動著。

    「絮兒!你跟馮少爺在那兒嘀嘀咕咕什麼呢?」錦紅放慢了腳步,似笑非笑地瞅瞅柳絮,又瞟一眼馮思齊,臉上倒像略有兩分不自在似的。

    「沒事兒。」柳絮按著圍裙裡的書,胡亂應了一聲,卻只是瞅著她笑不可抑。

    「這丫頭聽說能上戲園子,喜歡得瘋了。」錦紅嘟囔了一聲。

    回馮府的汽車上。

    馮思齊衝四姨娘笑道:「您今兒這也算是伯樂相著良駒了吧?」、

    四姨娘將披風使勁往身上裹了裹,閒閒笑道:「要說出色,她們這個破戲班子實在算不上。功力也不過中等,估摸著連身好行頭都置不起,只能靠人捧了。」

    馮思齊聽了這話卻有些刺心,「不是吧?我覺得很好啊,她唱得很好聽……」

    「她?她又是誰?」四姨娘嗤地一笑,靠在椅背上微瞇著眼睛瞅著馮思齊,似笑非笑道:「我說二少爺,你不是看上那窮姑娘了吧?玩兒玩兒嘛也就罷了,你要真起了這個心思,趁早算了。你爹,你奶奶可是會生氣的。」

    馮思齊微微一皺眉,便扭頭看向窗外。

    四姨娘胸有成竹道:「那姑娘雖然算不上很出眾,不過倒能壓得住場子。你瞧她即使心裡慌了,但臉上始終是鎮定的,倒真是塊兒青衣的料;人又長得水靈,那種又溫柔內裡又硬氣的小樣兒還真挺勾人。只要一捧,一定紅得起來。現在多是男旦,我偏要劍走偏鋒,讓她本色出場。你這回瞧著你四姨的眼光准不准,看她能不能給我賺個金山回來。」

    越說越得意,二郎腿蹺了起來,高跟鞋半吊在腳上來回搖著,手輕輕拍著懷裡的手爐,就開口哼了幾句《武家坡》:

    「自古清酒紅人面,財帛可以動心間。腰中取出了銀一錠,將銀放置在這地平川。這錠銀子三兩三,贈與大嫂做妝奩,買綾羅,做衣衫,打首飾,制簪環,我與你少年的夫妻就過幾年哪!」

    唱到最後一句,撲哧一聲就笑了起來,這一笑就笑得花枝亂顫。

    馮思齊心中煩躁,臉上微微繃了起來,悶聲道:「四姨有湮沒有,給我一支。」

    四姨娘不笑了,睜大雙眼,驚詫道:「二少爺不是向來不吸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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