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緊緊咬著嘴唇,眼淚不住地往下落。她腳步沉重地往前走了一步,輕輕貼上他滿是傷痕的身體。
白逸軒單手背著晨曦,緩緩站起身來,嘴角含笑,果然背得穩穩當當的,只是左手無力地垂在一邊,平添了幾分怪異和傷感。
兩位長老點燃松枝當火把走在他們一前一後,不覺已是淚眼朦朧。
晨曦緊緊抱著白逸軒的脖子,將頭靠在他肩膀上,滾燙的淚水不住地順著她的臉流入他的衣襟。那原本溫熱的溫度浸染在他的皮膚上,驟然變得滾燙,讓白逸軒原本有些酸楚的心一下子又變得溫暖起來。
「白大哥,你……後悔嗎?」晨曦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出口來。
白逸軒沉默了好一陣才回道:「或許等會兒可能會後悔吧!不過……要是時光倒流,給我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我想我還是會這樣選擇的……」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們不過才認識一個月……」
「我也不知道。」白逸軒細細想來,嘴角卻忍不住微微揚起,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來。「有的人認識了很多年也不過泛泛之交,有的人卻不同,哪怕只是一眼,卻好似前生早已相識……我只知道,你要是出了事,就算我成為武林至尊,就算我無病無痛活到一百歲,心裡也永遠都會留著遺憾。」
晨曦閉上眼,眨落最後兩滴淚水,輕輕咬著唇,越發抱緊了他,在心裡對他說道:白大哥,我不會讓你死的。
……
小半個時辰之後,白逸軒終於聽到了不遠處傳來一陣陣雜亂的聲音,只是隔著一道小山坡,暫時看不到人。
「少主——」
「大長老——」
「白少俠——」
「夏姑娘——」
聽聲音似乎有很多人,而且,不止他們天龍門的人。
白逸軒停下腳步,找了個平整的地方蹲下身來,小心翼翼地將晨曦放到地上。雖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但讓人看到了對她的名節總是不好。
晨曦抬起頭來,目光柔和地對著他燦爛一笑。
「白大哥,謝謝你。你的情意,曦兒記在心裡了。」
白逸軒藉著紅紅的火光看著晨曦臉上那個絢爛如春花一般的笑容,心中又是酸澀,又是不捨。如果……如果他能活下來,如果以後都能看著她這樣笑,那該多好啊!可是,他心裡很清楚,藥效就要到了,等他昏迷過去,或許就再也醒不來了。就算僥倖醒來,成了廢人一個,又如何配得上這樣可愛、在父兄眼中如珠如寶的曦兒?
……
當白逸軒再次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小小的帳篷裡,光線很暗,但應該還是白天。他很奇怪,難道他沒有死?那他和曦兒不是還有希望?
想到這裡,他試著動了動手和腳,發現連自己斷了的左臂都恢復如初了,哪裡有骨折過的痕跡?他又趕緊按了按胸口,發現胸口的骨折也好了。
白逸軒一個激靈坐起身來,趕緊掀開衣服,只見自己身上的傷口也全都好了,連疤痕都沒有留下。白逸軒瞪大了眼睛,腦子裡立即想起一個人來——曙光醫館的聖女神醫!
兩位長老竟然請到了曙光醫館的聖女神醫為他治療?竟然連這樣重的傷都可以治好?
白逸軒激動地走出去,發現正是夕陽西下餘暉脈脈的時刻,營地中央已經早早地升起了四堆篝火,上面烤肉的烤肉,熬湯的熬湯。他正在打量都是哪方人馬,隨即便被一群半生半熟的熱心人圍了起來。
「哎呀,白少俠你怎麼出來了?」
「白少俠你沒事吧?」
「白兄你感覺怎麼樣?」
「我就說嘛,以白少俠的功力,怎麼會有事?看,這不是好好的?」
「少主,你現在感覺如何?」
……
白逸軒見這個新營地規模不小,天龍門的人沒幾個,倒是祁山派、松鶴門、雷霆宗的人不少。基本上這三家也跟他們天龍門一樣,由第二代核心弟子帶頭出來歷練,壓陣的都是第一代的長老護法。
「啊,孟長老,您老出關了?」
「齊兄,好久不見了,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啊?」
「雷護法,您老精神越發好了,顯見是功力大進了吧?」
……
白逸軒一一跟熟識的各派長老護法師兄師妹打招呼,顯得親近而熱絡,應付自如。只是,八面玲瓏的招呼眾人的同時,他的目光也在四處打量,怎麼沒有看到曦兒和明睿兄?只是各派的長老護法身份都不低,人家又是打著關心他的旗號,他這個天龍門少主這個時候可不能充大,只能更加耐心更加真誠地與眾人寒暄。
這時,只見小師妹蘇玉芯和祁山派掌門的女兒邱碧瑤一前一後小跑過來了。
「大師兄,你醒了?你的傷怎麼樣了?傷口還疼嗎?」蘇玉芯一直很擔心師兄白逸軒,她也一直守在他帳篷裡,剛剛不過出去看看給他熬的湯好了沒有,沒想到她剛出去,他就醒了。
白逸軒看著小師妹擔憂的眼神,發黑的眼圈兒,含笑點了點頭。「我沒事,感覺非常好!對了,是誰給我治療的?真是太神奇了!連骨折都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除了曙光聖女,還能有誰?」
「是啊,是啊,可不就是曙光聖女麼?」
「那曙光聖女可真神啊!」
「要說,還是白少俠運氣好,正好碰上曙光聖女到山上來採藥。」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很快就將事情說清楚了,但白逸軒真正關心的可不是這個。他一面應和大家點頭稱是,一面偷偷側頭湊近蘇玉芯小聲問道:「小師妹,夏姑娘呢?她沒事吧?」
「晨曦她受了驚嚇,還沒醒呢!不過曙光聖女說了,她沒什麼事,等她自己睡醒了就好了。」蘇玉芯知道大師兄是為了救晨曦才受那麼重的傷,剛剛見到人的時候她心裡其實也是有些埋怨晨曦的。但後來曙光聖女到了,大師的傷都被治好了,她心裡的那點怨氣便散了。不管怎麼說,晨曦一個弱女子有什麼錯?只是剛回來的時候她明明還好好的,曙光聖女給大師兄治療,她不過打打下手,反倒累倒了,一睡就睡到現在。這一點讓蘇玉芯心裡頗有些為大師兄不值的意思。
這時,只聽邱碧瑤冷聲一聲道:「哼,那個夏姑娘架子大著呢!白少俠為了救她受了那麼重的傷,她倒是睡得安穩!真是狼心狗肺……」
祁山派孟長老輕輕咳了一聲,沉著臉道:「碧瑤你說什麼呢!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人家夏姑娘和夏公子兄妹一看就是出身貴族,沒受過驚嚇難免反應大些。你以為都跟你一樣從小在江湖上跑跑跳跳慣了?」
「是啊,是啊。白少俠以後交朋友也要當心些,咱們江湖人還是少跟那些貴族小姐牽扯不清的好。」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位夏姑娘實在看不出來美在何處。白賢侄你可不要一時迷惑釀成大錯啊!」
「呵呵,白兄向來不近女色的,這回好不容易開竅了,只是這眼光嘛,實在讓我等……呵呵……」
眾人又是你一言我一語的,言下之意卻差不多,都道夏家兄妹跟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又暗指晨曦姿色一般,隱隱為他不值,多少都有些勸誡的意思。
白逸軒不傻,自然也聽出來了。看樣子昨晚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他微微蹙眉,不覺有些擔心起來。若是父親知道了,只怕會對曦兒有成見啊!
「多謝各位長輩各位師兄師妹的關心,逸軒已經沒事了。我與夏兄弟一見如故,又豈能眼見夏姑娘有危險而坐視不管?我先去看看夏兄弟和夏姑娘,失陪了。」
白逸軒對眾人拱拱手,向蘇玉芯問清了晨曦所在的帳篷,立即大步走了過去,沒走兩步又變成了小跑。
眾人見他不聽勸誡,紛紛搖頭歎氣,一個個都為此感到非常不解。他們昨夜都是見過晨曦的,而那個時候的晨曦本就很狼狽,又易是了容的,自然好看不到哪裡去。
「真不知道白少俠這是中了什麼邪?」
「就是啊!若說是個絕色也就罷了,可那丫頭……我實在沒看出來她有哪點好的……」
「沒胸沒臀的黃毛丫頭,據說還沒及笄呢,長得還不如我家掃院子的粗使丫頭呢,真不知道白少俠的眼睛長哪兒去了……」
白逸軒自然將身後的議論全都聽得清清楚楚的,他甚至懷疑那些人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聽到有人這樣說自己心愛的女孩兒,他心裡自然不高興,不過曦兒的好,有他知道就好了,也沒有必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白逸軒站在帳篷外面,遲疑地叫了一聲:「明睿兄?」
帳篷裡,夏朗沉默了一下才朗聲道:「請白兄稍等!」
「明睿兄,曦兒沒事吧?」白逸軒聽夏朗聲音似乎有點不太對勁,不由有些著急起來。
正在這時,只聽帳篷裡傳出一個略顯虛弱卻溫婉甜美的聲音。
「白大哥,曦兒沒事,就是有點累……」
「曦兒你醒了?」白逸軒情不自禁,滿臉驚喜。儘管所有人都對晨曦昏迷一事持懷疑態度,但白逸軒卻從來沒有懷疑過。他想,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被一個妖怪抓了去,差點失了zhen操,不害怕才怪。
「嗯,」晨曦輕輕回了一聲,在夏朗的攙扶下緩緩掀開帳篷的門簾,彎著腰走了出來,對著白逸軒輕輕一笑道:「白大哥,你沒事了就好。」
「曦兒……」
當白逸軒看到晨曦的那一霎那,他呆了。五官分明還跟昨日差不多,只不過有一些細微的改變,但她散發出來的美卻跟昨日完全不同。
不止他,幾乎所有人在見到晨曦的那一刻都呆住了。
洗去易容的晨曦,只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錦袍,不過在袖口衣襟和下擺上繡著藍色海浪圖案,一頭青絲用兩條藍色絲帶束起一半,鬆鬆垮垮地垂在耳側,渾身上下沒有半點金玉飾物,簡單清雅得好似荷塘碧波,月下清風。
但,就是這樣一個打扮極其簡樸的少女,不過輕輕一笑間,卻彷彿匯聚了整個春天的靈氣,所有的春花在她的笑容面前黯然失色。那一對含笑的明眸,那一個小小的酒窩,那微微翹起的唇角,卻讓所有關於美的詞彙變得蒼白無力。
那什麼「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芙蓉如面柳如眉」、「淺淡梳妝原國色」,道不盡她此刻風華之萬一。她的美,更多的不是五官的精緻,而在氣質。她的氣質清雅、靈動、溫暖、柔和、沉靜、天真、聰慧……總之,在她身上,似乎彙集了少女所有美麗迷人的特質。
那一刻,幾乎所有人心裡都有一種感覺——
所謂絕色,當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