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寧十一年,二月十六日。
分娩的那一日終於來到了。
朱莉婭聽到母親痛苦的叫喊,聽到有人叫著“用力,用力”,聽到祖母耐心的安慰母親。前世朱莉婭因為醉心修煉魔法,還沒有結婚,只有一個在傭兵團歷練時認識的當傭兵團長的未婚夫,可她也知道女人生孩子是很辛苦很危險的。想到這些,她就忍不住有些擔心母親。
這幾個月來,母親好像很少活動,大部分時候都在靜養,可是根據她的了解,孕婦好像也要適量運動分娩才更容易些吧?她也很想趕緊出去,可那個缺口實在太小了,她怎麼都擠不出去。努力了一陣出不去,朱莉婭也累了,只能停下歇口氣。仔細查找原因,好像還是怪她。是她在母親體內修煉魔法,促進了胎兒的腦部發育,導致她的頭偏大,而母親的身子比較纖細,盆骨比較窄,所以才鑽不出去。
這下朱莉婭也有些著急了。她要是鑽不出去怎麼辦?不僅她活不了,母親只怕也有生命危險。怎麼辦?怎麼辦呢?
如果她還是前世的朱莉婭,她還可以讓人剖開母親的腹部,將胎兒抱出來,然後用最好的治療術迅速愈合傷口,母親也不會有危險。可是,現在,她是那個需要人抱出去的胎兒呀……
五六個時辰過去了,不說楊婉,連朱莉婭都沒什麼力氣了,中間還昏迷了好幾次。朱莉婭越來越著急,卻毫無辦法。這時,只聽先前一直在外面叫“用力”的一個女人對祖母道:
“孩子的頭太大了,夫人又沒力氣了,只怕……老夫人,夫人已經暈過去了,您看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保大人?保孩子?什麼意思?
那女人話音剛落,就被祖母訓斥了一頓,祖母似乎對那句話非常憤怒。朱莉婭忽然有點不安起來。
“老夫人,要不趕緊給夫人喂點參湯提提氣吧!”
“參湯?那怎麼行?這不是將婉兒往死路上推嗎?再說現在上哪兒找人參去?”祖母起初很憤怒,但到後來似乎也有幾分意動遲疑。
這時,一個侍女的聲音怯怯地說:“老夫人,上次將軍回來送給您的那支老參奴婢沒捨得賣,就在櫃子裡收著呢……”
“老夫人,您快下決定吧!羊水已經破了很久了,再拖下去,只怕大人孩子都……雖說用參湯對大人有危險,可也有平安的。”
“那……那就用吧!要是沒有這個孩子,婉兒只怕也活不下去……”
……
朱莉婭之前聽老夫人和侍女提起過人參,知道是一味很名貴的補品,能賣不少錢,只是不知道有什麼功效,不過聽起來這東西似乎孕婦是不適宜用的?
不行,她不能害了母親!
朱莉婭再次用力往外鑽,但因為楊婉已經昏迷,宮口比起剛才似乎還縮了一點,她怎麼都擠不出去,真真是心急如焚。
過了一會兒,那什麼參湯就好了。
朱莉婭聽到有人用什麼銀針將母親扎醒了來,而後祖母就哽咽道:“婉兒,這是剛剛熬好的參湯,用還是不用,你……你自己好好考慮吧……”
“娘,不用考慮了,我喝!要是沒有這個孩子,我早就不活了……”楊婉沒有絲毫猶豫地做出了決定,隨後便掙扎著要坐起身來。
老夫人捂著嘴將頭扭到一邊去,不讓楊婉看到自己的眼淚。
幾個接生的嬤嬤就趕緊扶著楊婉抬起頭來,將一碗參湯喂了下去。
朱莉婭聽著母親的話,感動得無以復加。在這一刻她就決定,將來一定要盡自己的最大努力保護好母親,一定要讓她幸福快樂!
參湯下肚,不久之後楊婉就有了力氣,朱莉婭也配合著用力往外鑽。然而,就在這時,朱莉婭忽然發現有一股毒素順著臍帶想進入她的身體。幸好修煉了幾個月的水系魔法,她及時阻攔了這股夾雜在臍帶胎血中的毒素進入自己的身體,然而心裡的憤怒和震驚卻是難以抑制的。
怎麼會這樣?竟然有人想毒害她和母親?什麼人這麼壞,連孕婦和未出生的胎兒都不放過?可惡!等她出去一定找到那個壞蛋算賬!
朱莉婭知道,失去胎血的供養,她堅持不了多久。求生的欲望支撐著她用力向著那個缺口擠,其他什麼都顧不了了。顧不了母親是否能承受,也顧不了自己的頭會不會被夾傷,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快點出去,不然她和母親就死定了。
或許是吃了藥的緣故,母親似乎也有了一點力氣,幫著她一起用力。在母親的痛呼聲中,她的頭都擠得變形了,這才終於擠了出去。那一口久違的帶著血腥味兒的空氣是多麼香甜啊!
當久違的空氣沖入咽喉的時候,她忍不住“啊”地叫了一聲,同時睜開了眼睛。雖然看不怎麼清楚,但兩個接生的女人都是黑頭發黑眼睛朱莉婭好歹還是看明白了。
朱莉婭頓時怔住了。為什麼這些人的打扮這樣奇怪?傳說中,只有黑暗一族才是黑頭發黑眼睛啊……
因為震驚,朱莉婭出生的第一聲啼哭便硬生生的斷在了喉嚨裡,同時雙眼呆滯地望著兩個接生婆。因此,在其他人聽起來,這個孩子出生時的啼哭是那麼的輕那麼的短,而後就沒有了,而那呆滯的眼神,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傻子!
“孩子……我的孩子怎麼了?怎麼不哭?”躺在床上的楊婉伸出手來,想親眼看一看自己的孩子。雖然沒有生過孩子,楊婉還是知道,剛剛出生的孩子,哭聲越洪亮,身子越健壯。
“啊,夫人,您別著急,是位小姐,我們幫小姐清洗干淨了就抱給您看……”
隨即,兩個接生婆就將呆呆的朱莉婭抱到一邊屏風後的熱水裡清洗。這時,朱莉婭聽到其中一人小聲道:“好漂亮的孩子,我接生過這麼多孩子,從來沒見過剛生下來就這麼水靈可愛的,可惜是個女孩兒,聲音又這麼小,雙眼呆滯,看起來像個傻子,估計也活不了幾天,要不,就算了吧?”
另一個女人稍稍頓了一下,輕輕“嗯”了一聲。
朱莉婭還處在黑頭發黑眼睛的震撼中,一時間也沒弄明白那個女人說那話是什麼意思。忽然,只聽床前的人又驚叫起來,嚷嚷著著什麼“不好了”“下紅不止”“怎麼辦”之類的話,立即將朱莉婭從黑頭發黑眼睛的震驚中拉回來。
雖然不是很明白這些話的意思,但從那些人焦急恐懼的聲調裡,朱莉婭也猜得到是她的母親有了危險。她想起之前祖母對參湯的猶豫,以及那隨著參湯進入母親身體的毒素,立即就知道是母親有了危險。看來,確實是有人想趁此機會殺了她們母女。朱莉婭既憤怒又傷心又著急,到底是誰要殺她們?她要如何才能救回母親?
這時,她聽到了母親淒厲的聲音,一聲聲地叫著:“孩子,我的孩子……”
“婉兒,你千萬要堅持住,想想你好不容易盼來的孩子……快!把孩子抱過來給她!”祖母哽咽的聲音充滿了絕望,讓朱莉婭的心更加焦慮起來。
終於,接生的女人將她放到了來不及收拾滿是血腥味的床上。
朱莉婭睜大眼睛,終於看到了母親被汗濡濕了的頭發和蒼白的臉。
“孩子,我可憐的孩子……娘要是不在了,你……幸好還有祖母在,君兒應該也會照應你的……”楊婉用最後的力氣抱起來女兒,低頭親了親她的臉。
這是朱莉婭第一次感受到母親的親吻,充滿了憐惜和不捨。她心中感到無比的甜蜜幸福,但同時又是那樣的著急恐懼。她睜大眼睛,想要叫一聲媽媽,卻只能發出“啊啊”的模糊不清的聲音,她雙手舞動著想幫她診治,卻又那麼無力,怎麼都夠不到母親的身體。
楊婉看著女兒的眼睛,詫異地發現這剛剛出生的孩子眼睛裡竟然充滿了焦急。難道連剛剛出生的孩子也感受到她們就要永別了嗎?楊婉忍不住又滾出一串淚珠來,伸手拉住了女兒小小的手。
就在這一刻,朱莉婭終於通過身體接觸,用自己剛剛修煉成的初級水系魔法施展了一個三級治愈術,成功修復了母親正在流血的出血點。可惜,她現在的力量還是太弱小了,只能修復母親破裂的血管,卻無法幫她完全清除毒素,隨後她便再也支持不住,脫力地暈了過去。
幸而她精神力不錯,前世又是聖魔導,習慣了中低級魔法用默咒,不然更不好辦。
因為將體內的水元素全都消耗殆盡,朱莉婭原本水靈靈的皮膚立即失去水潤活力,變得又黃又瘦。而耗盡了精神力,讓朱莉婭更是直接昏去過幾天都沒醒,好幾撥大夫來看過,都說這孩子沒救了。又因為她剛剛出生時那又短又輕的“啼哭”和呆滯的眼神,將軍府的下堂婦生了一個先天不足的傻女的傳言迅速傳播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