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騎馬坐轎,若清瑜頭也不回的朝北而去,飄然無桂。身後,在那處高高的草坡上,她知道有兩個人正遙遙地眺望著她,直至她的身形渺小成點,消失不見。
山間漬幽,小道兩旁的野花芳莘隨風搖曳,清澈見底的溪水緩緩趟過石子水草,魚蝦暢遊其間,徜徉自在。迎面,偶爾擦肩的樵夫農家,各有各的桑麻農樂。耳旁,風吹村葉發出的沙沙低吟,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鳥兒成群的飛過湛藍天幕,留下久久不歇的脆啼」
原來,夏天也可以這般美好。
可惜,她要離開了。
來時春末,去時夏初。
時間迂的這般快,可這其間發生的點點滴滴,足以扭轉她的一生,須臾便刻進了她骨血裡,至死不忘。
寧止,雲七夜,
陳管家,王副將,鄭遠,秦宜
哎。」
終是一聲歎息溢出,她只覺有些酸酸澀澀,步伐有些慢了下來。萬里滄瀾,她往後所能看見的,只有那終年的皚皚白雪罷了。再也看不見春夏秋三季,再也聽不見情到濃時的諸般歡笑淚落。
突然不想回去了」,
空曠無人的山腳,她驀地卻步,蹙眉看著擋了道路的人,但見男人一身千山羽衣,背對著她負手望天,行止貴雅。那週身泛著的點點雪花,幾乎與他融成了一體,使其全身上下透出的感覺甚為冷凝。
滄瀾干花。
他下山了?震驚男人的出現,若清瑜慌得收起面上的失落,旋即單膝跪地,清瑜見過教主!」
扭頭回望,男人的容顏冠世,那顆嵌在額間的寶石紅若泣血。逆光而立,他的面上落了一層剔透的暖色,側是顯得他整個人溫和無害起來,只不過那雙眼睛仍是一如既往的幽冷,透著與世格格不入的孤絕倨傲。
啟唇,他的聲音淡淡,聽不出任何情緒,看樣子,你不想離開這裡。
素來猜不透男人的真實想法,若清瑜唯有恭謹,清瑜不敢!尊主的事昨日已成定局,我正要趕回聖教向教主您稟報!
是麼?」意味深長,滄瀾千花看著女子,半響的靜默後,清瑜。」
是。」
你入教有多久了?」
不知道他為何如此問,若清瑜算了算,「回教主,九年有餘,十年未滿
眉眼微挑,男人失望極了,「九年的時間,你也算是個老手,鮮少有任務失敗。此次我派你出手亦是看重這點,甚至,我還給了你必勝的籌碼,可是你居然失敗了!」
身子一僵,若清瑜良久未應聲,因為根本沒有失敗的理由,
微微躬身,男人直直攥住了她的眼睛,帶著足以洞悉一切的神色,「因為可憐那丫頭,所以才故意失手,對不對?」
一對不對?
先知如神祇,什麼都逃不過他們的眼和耳!
一身的冷汗,若清瑜不敢直視滄瀾千花,唯有低頭,語氣卻仍是堅決,是清瑜辦事不利,辜負了教主的厚望,任務失敗,清瑜自知罪責深重,悉聽教主懲罰!」
懲罰?」男人的語氣不屑,說得倒是輕鬆自在,就算本尊罰了你,失敗就能逆轉為成功麼?你可莫要忘了鳳起那孩子,惹了我的不快,我懲治你們的手段可慘著呢!」
眼眶觸痛,若清獪死死地低頭,呼吸急促六何為慘?把一個人逼死,那不叫慘。真正的慘是要對方,生不如死!
就在上個月,誰也不知道鳳起到底犯了何事,居然惹得教主那般大怒,甚至當眾捧了他心愛的棋盤,嚇得眾人直如篩糠!然後,鳳起便被教主」,
不敢再往下想,若清瑜的身子微微顫抖,就連鳳起都受到了那般非人的酷刑,她區區一個小教眾,賤命一茶,又算得了什麼?
看出了女子的恐懼,滄瀾干花笑得輕蔑怕了?剛才不是還挺不畏生死的麼」哼,既是如此,你為何還敢動這些不該有的歪心思,惹我不快?」
抬頭仰看男人,若清瑜忙不迭道,「教主明鑒,清瑜一心向著滄斕,絕不敢有二心!」
你對滄瀾自是不敢有二心,可對我呢?」嗜血的寒意,滄瀾千花低喝出聲,「如果你按了我的意思行事,又豈能失敗?私自行動,你對本尊可真是忠心不二啊!」
教主,我……,嗯!」話還未說完,若清瑜的雙眸驀地圓瞪,臉色刷白!頭頂,男人的手掌死死地扣住了她的天靈蓋,力道漸進加根,
頭痛欲裂!
拳頭都捏不緊,她卻是不吭一聲,死死地抑下痛苦的叫喊,教主……罰的是,清瑜」
倒是堅強,我倒要看看你能撐到幾時!」冷嘲,滄斕干花手上的力道猛的往下一頓,千斤之重!
噗!」好似五臟俱裂,若清瑜胸口悶窒至極,一口樣血猝不及防地噴出數丈,手掌退離,滄瀾千花閃身避開那股腥熱,冷眼旁觀。
被男人方纔的力道所擊,女子半跪在地的膝蓋竟是被拍陷進了土裡,土礫翻飛!旋即有骨頭的脆響聲,她的膝蓋骨盡數碎斷,血肉模糊!立時撐不住全身的重量,她的另一各腿亦是跪地,身子重重地摔趴在了地上!
痛不可擋!!
汗流浹背,她目眥盡裂,卻又死死地摀住嘴不叫自己喊出聲來。那樣雒心的痛,她的雙腿劇烈的痙攣抽插,膝蓋處的裙子不刻便被鮮血染得盡紅,觸目驚心!
這次,真的要死了」
可是心裡,竟是出乎意料的安寧。
那一瞬,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想起那日的初遇,寧止的眼裡只有雲七夜,「她是我的妻子。」
那樣的神情和笑容,比風雨更難求得。它珍貴無二,獨獨屬於雲七夜。
那一日,她有幸窺得,自此未敢再忘」,
寧止,雲七夜。
那樣的兩個人,壞得有品格,狠得有溫柔,傲得有屈辱,愛得有卑微,慘得有尊嚴,「便是天塌地陷,也會不離不棄,縱是舉世皆非,也會生死不離。
源源不斷的鮮血溢出,七竅皆是。到了最後,水霧如潮般淹沒了女子的視線,透明的淚水蹦出眼眶,止不住的落下,如同那斷了線的露珠,一滴,兩滴」,
滿是血液的手掌鬆開,她吃力的抬頭看向滄瀾千花,強忍著劇痛的聲音,有著撕裂的掙扎,「尊主她」,很幸福,就」,就算教主你,再派誰去,結果「」,也是一樣。她和寧止之間「」,再也塞不下任何隔閼了。呵」那個籌碼,是管用」可是,這樣的兩個人,誰」誰會忍心?」
一字一句,男人聽得何其清晰?一瞬,額間的寶石泣血,殺意騰脹!
淡然盡失,他怒喝,「付出生命與一切,這世人所追求的愛戀廝守,不過是場可笑的鬧劇罷了!人性何其醜惡,人生亦是荒謬,簡直就是愚不可及
血肉撕裂,女子吃力地喘息,掩不住疲倦地趴躺在地,「是真的」最起碼,尊主和寧止,他們是真的。」
瞇眼,滄瀾干花這才注意到若清瑜脖頸間的藥布,方纔的扯動,止不住的血液透過白色的藥布,腥稠的滲了出來。
用了那麼多藥粉,怎還會住不住血?
眼裡滑過一絲復朵,他募地明白了,呵寧止」
好個忍耐力,比那丫頭還能忍!
如此的步步為營,是想為那名都尉報仇麼」
自不量力!
罷,那就陪這些孩子玩一把遊戲吧。只不過無論輸贏,他都是最後的贏家!
看著若清瑜,男人的怒氣漸進斂去,意味深長,真不真,怎也得到了最後才能定斷,可是我沒那耐性等。這時間的萬般人事,倘使你失去得多了,那也就習慣了,因為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失去。待七夜那孩子登上教主之位後,本尊便命你為下一任的尊主,高貴榮耀。」
愕然,若清瑜瞪大了雙眼,期盼已久的尊主之位。然,那一刻的她,沒有喜悅,沒有欣喜,有的只是未知的惶恐和不安。
教主,…為何,如此?
呵。」一聲笑,男人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戲謔,若贏不過一個寧止,那就叫整個天下為本尊陪葬吧!」
失去!
只不過,第一個要被失去的人,是誰?
扭頭望向北面,男人的笑容妖詭,陰若熏。
辛烏軍營。
空蕩蕩的椽練場,往目的熱鬧不復,久未被踏足的土地生了好些雜草,足能掩了人的腳稞。營間的小道上,軍醫御醫也顧不得身份,一個個端著藥碗來回跑動,入耳儘是將士們痛苦的悶哼,不意外還能看見蹲在地上吐得虛脫的士兵將領。擦肩而過,好此人面色痛苦,心急火燎地朝廁所噴去,腹痛如絞!
趕緊,這藥給一營」,
馬副將,趕緊叫張御醫再熬一鍋,這邊的藥不夠了!」
趙將軍,叫他們不要亂跑了!先定下來,趕緊喝藥!」
站在高處,新來的祝將軍高聲吶喊,洪亮有力的聲音直直穿過了半個營房,兄弟們,這次的湯藥保準管用,一喝便能見效!爾等趕緊喝藥養身!待到恢復如初,咱們立刻出兵,踏平它蒼流小兒的地界!為這幾日所受的屈辱,報仇雪恨!!
報仇!報仇!」喝著湯藥,好些恢復了身子的將士恨恨地吶喊,龜縮了這麼久,真是恨不得立時起兵打仗,和蒼流軍拚個你死我活!
七色雀羽的營帳內,外面的吶喊聲盡數入耳。
眉頭緊蹙,陰若熏的雙拳握得嘎啦作響。咫尺,五名將士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手裡的刻芒森寒。
兩相對峙,火藥味濃烈到一觸即發!
少將,還請三思啊!」
被五人堵在帳。」陰若熏的臉色陰沉,看似平淡的語氣有著強忍的不耐,「我只說最後一遍,識相的話,趕緊給我讓開!」
看著男子,幾名將士握緊了手裡的劍,堵在帳。就是不讓開,「少將,我們這麼做也是為您好啊!」
您莫要忘了,這可是皇上的御令,要您上交兵權,不准離賬半步,時劌待命!您就算再說一百遍,我們幾個也不能讓您出去!」
少將,我們也是奉命行事,您莫要難為我們了!我們知道以您的身手,若是硬闖,我們誰也攔不住,可是您就不想想老將軍的處境麼。他和您的家人可還在辛鳥呢!您這一闖,可是欺君之罪,可要整個陰家如何在辛烏立足?!」
少將,老將軍那也…也算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其實他」,尾聲漸弱,最後消失在憤怒射來的銳利目光之中!
無情最是帝王家!
呵,不愧皇族中人,這臉色變得真是夠快,實乃皇家本色!
分解兵權,束手軟禁!
該怎樣形容他們辛烏的好皇帝?狼心狗肺?臭不要臉?
好一個皇帝啊!
好得狠!
強忍著怒火,陰若熏強迫自己冷靜,他不知道到底哪裡出了問題,皇上突然給他來了這麼一招,直直弄得他措手不及,丈二和尚!
給我說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一個地方也不能漏掉!
怯怯,幾人面面相覷,「這……」
幾位不用為難了,我說便是了,事情是這樣的……」面色坦然,馬侍衛當著眾人的面,毫不迴避道,「昨天就有人去吏部舉報老將軍,說他貪污了五十萬倆的軍餉,那人手上的證據齊全,幾乎是鐵證如山。皇上一向以陰家為榮,眼看自己的得意臣子竟是如此面目,當下龍顏震怒,立刻便叫吏部的人關押了老將軍。更甚者,那人手上的證據,有些賬目,是指向少將您的。事情尚未弄清楚之前,未防止不必要的麻煩,皇上只能禁您的足了,還望少將以大局為重,莫要意氣用事。」
大局為重,意氣用事?
還有句話叫天不遂人願!
不早不遲,偏編這個時候他爹被人誣陷,還順帶著牽扯到他!他爹何其的清廉恭謹?貪污軍餉,簡直就是放狗屁,臭不可聞!
分明是有人想針時他,托住他的後腿……」誰」
面不改色,馬侍衛繼續道,「不但如此,連大人聽到風聲後,當下就解除了你和連二小姐的婚約,他……」
算是因禍得福麼?
陰若熏冷笑,不屑至極,「叫他解,老子自模都比摸女人起勁!」
嚇了一跳,眾人慌得勸阻,「少將,您可別說氣話啊!這事還沒弄清楚之前,你自己不能先亂了陣腳!再說,老將軍的為人整個辛烏誰不清楚?這事肯定是一場誤會!連大人是操之過急了此,但是您和連二小曲的婚約一定還有挽回的餘地,您稍安勿躁啊!」
勿躁個屁!!」滿腔的怒火再也隱忍不住,陰若熏大喊一聲,猛的伸手掐住馬侍衛的脖子,真想就這麼掐死這奸細算了!
可是,不能!
為了陰家,他忍了多少年?夠窩囊了!今早來得聖旨,他以為皇上終於要他撤兵了,誰想竟是禁他的足!不但如此,居然還把他手裡的兵符收了回去,
如此,寧止還怎麼回乾陽?
被男子掐著險些窒息,馬侍衛眼裡一陣淚花,痛苦的掙扎,咳嗽連連,「咳!少將,您有話好好說啊!咳,快放開,放開我!咳!話音剛落,他冷不防被陰若熏扔甩而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疼得大聲哀叫!
哎喲!疼死我了!哎喲!」
馬侍衛,你沒事吧?」驚得不輕,眾人慌得跑到馬侍衛跟前,將狼狽的男人扶起。如此的肝火,他們知道陰若熏是真的惱了,沒什麼是他幹不出來的!
忙不迭討好地送上茶水,一名將士沖陰若熏賠笑,「來來,少將喝茶,退退火。傷到了身子可就不值得了啊,呵呵。」
悍然回首,男子的身形嚴峻,犀瞳銳掃,震懾得令人望之生畏,好,不出去就不出去!這下你們總該放心了吧?」
沒有來的,眾人只覺被陰若熏盯得背脊竄過一陣悚然,當下愣在了原地
伸手接過那名將士手中的茶水,陰若熏一臉「我看好你們,的表情,」有出息,夠衷心!那你們就好好地監視著吧!」語畢,男子笑,可那笑容仿若修羅鬼魅般,嚇得眾人如同篩糠般顫慄。
少將,您休息休息吧!我們,我們也出去了!」再瞭解不過陰若熏,幾人慌得追了出去,爭先恐後,生怕落單!
帳內,陰若熏靜默了良久,伸手將臉上的面紗揭去,惱怒的低咆,不要逼我!」
手裡的青瓷茶杯緊握,不劌只聽崩的一聲,茶杯爆裂成粉屑,滾燙的茶水飛濺而出!
血絲湧出的手掌,加之那些濺到的手上的熱茶,陰若熏卻不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