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耐相公狂野 ★:【奈何情深】 032  夢魘
    無邊無際的夢魘,那樣黑暗的地方,好似充斥著亙古的陰冷和孤寂,沒有一絲的光,隱隱還有股血腥的味道,叫人幾欲作嘔。

    赤腳,他穿著單薄的衣衫,一個人走在這片混沌中,卻怎也走不完。好久過後,驀地一道炸裂的白光,廣袤無垠的天地好似被劈開了一道裂縫,無數的雪花紛紛落下。滿眼的瑩白,猶如他出生的那年冬日,頃刻便覆蓋了來路和去路。

    仰首望著,天地之間安靜極了,只有它們落在地上的聲響。前方,隱隱有一道光線,他停下了腳步,目不轉睛的看著那道光,冷淡的色彩,卻在黑瞳裡倒映出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影。

    靜靜的看著,他沒有任何表情的面容,像一尊化石。光影不急不緩的從他眼前流逝,記憶伴著洶湧不絕的鮮血,一幕幕,一段段……

    人潮洶湧的皇家祭天台上,一抹快活的小身子在其間跑來跑去,小小的臉上帶著一隻老虎模樣的面具。身後,中年時期的陳管家努力的追趕著那抹身影,焦急低喊,「殿下,慢點,慢點!等等我!」

    「嘻嘻,不等不等!」嬌笑出聲,孩子的聲音清脆若黃鸝。矯捷的爬上祭天台,他驕傲的俯視著腳下的人群,笑得開心。伸出有些肉乎乎的小手,他將覆在臉上的面具摘下,隨手向人群扔去!

    一瞬,喧嘩的人群突然安靜,紛紛抬頭看著站在高處的孩子。一張言笑晏晏的臉頰,童稚卻不失美麗,小小的身子更是站得挺拔,好似帝王巡視自己的萬里疆土,隱約可以看見往後的傾城光影。

    春風吹過,孩子看著腳下的帝都,笑得純真。「陳阿叔,你也上來看啊!能看得好遠啊,說不定還能看到北齊的大雪山呢!」

    「誒,奴才可不敢,祭天台只有皇族能登誒!呵呵,小殿下,注意站好啊!」

    「嗯!」喜笑顏開,孩子的笑容映在了那年的春天,像柳絲,像微風,不知不覺就蕩進了所有人的心底。

    光影倏地一暗,再次明亮後,已是數年之後。

    「喂!是誰在那裡!」

    「是……是我。」躲在假山後,一抹孤單的身影目不轉睛的看著玩耍嬉戲的眾兄妹,有些膽怯的現身。微風拂過,他一汪大眼渴慕艷羨的看著眾人,白嫩的臉頰上亦是羞紅了一片,「我是……止兒。」

    愕然,一群衣著華麗的少年孩童驀地僵了臉上的笑,神色怪異的看著咫尺的幼童,紛紛驚恐的後退了數步。

    「是老九!」

    「哎呀,是那個病秧子!」

    「喂!老九,你鬼鬼祟祟的躲在那裡作死?想嚇死本皇子啊!」

    「沒……沒有。」慌得搖擺小手,幼年的孩子大聲宣告,「二哥,我沒有想嚇誰!我……我就是想看……看你們玩。」

    「呸呸呸,我看你是想和我們玩!還有啊,不准你叫我二哥,本皇子可沒你這樣的怪病弟弟!也不照照鏡子,瞧瞧你那張臉,白的和個小鬼似的!哼,半夜出門你一定能把人嚇死!」

    「就是就是,才不要和老九玩!兄弟們,咱們換個地兒玩去!老九太觸霉頭,我母妃可說了,他的病來的詭異,說不定還會傳染呢!」

    「傳染?嗚……四哥,我怕,咱們趕緊走吧!」

    「我也怕,要是被九哥哥傳染了,會死人的!」

    面無表情的看著,待到畫面一轉,男子的眼瞳一瞬間的緊縮,胸口有些悶疼。那道光影裡,玉樹芝蘭的少年靜靜的挑弄著一盆蘭花,無聲無息。坐在近處的銅鏡前,一身雍容的女子仔細的看著鏡中的自己,纖長的手指輕輕拂過那張艷容,一遍又一遍,最後停在了眼角處的幾條若隱若現的皺紋上。

    漸進衰老的容顏,能留住什麼?

    眼瞼低垂,她眼尾掃過妝台上的一支碧玉琉璃簪,那是男人很久以前賞賜給她的玩意兒。掐指一算,她都不曉得他有多久沒寵幸過自己了。

    眼裡滑過一絲惆悵以及——怨!轉頭,但見一身白衣錦袍的少年不知何時又犯起了病,正捂著唇壓抑的咳著,不刻便有鮮艷的液體滲出。冷然的看著,她沒有絲毫的憐惜,有的只是無盡的不耐和厭惡。

    「阿止……你還能活多久?」

    還能活多久?厭倦他了麼?痛苦的抬頭,少年不自覺用另外一隻手摸了摸臉頰,淚水早已滿面,合著血水落下。一滴,兩滴,三滴,猶如斷了線的珍珠……

    「阿止,你可知這世上,有很多事有著一層美好的假象。一旦等你揭開那表層,裡頭的東西也許早已腐爛得令你作嘔,夜夜噩夢?」

    「我說的你明白嗎?你就是我和你父皇之間的……噩夢。」

    一場無休無止的噩夢,直到那日……

    華貴高雅不復,女子披散著滿頭的烏髮,面色猙獰的嘶喊著,發狂地將能抓到的東西狠狠砸向面色蒼白的少年,髮簪,胭脂盒,眉筆……甚至花瓶。

    跪在地上不躲不閉,少年的額上被花瓶砸出了一道血口,止不住的鮮血滲出,襯得面色愈發蒼白。不曾喊疼,他靜默的看著女子,淡淡出口喚了一聲,「母妃……」

    「不要叫我母妃!」歇斯底里的叫喊,女人猛的衝到少年面前,伸手拽扯著他烏黑如墨蓮的發,「寧止!寧止!我恨你啊!我生平沒有得罪過任何人,卻為何要我生出你這樣的病秧子!你的出生,就是無可饒恕的罪孽!」

    「若不是你的身子,太子之位該是你的!皇后之位也該是我的!怎會落在徐賤人的頭上!」

    一字一句,像把利刃扎進了軟嫩的心扉,血肉模糊。聽著,少年驀地笑出了聲,從地上緩緩站起,心裡那根一直緊繃的弦快要斷了,只等著那一聲極限的繃裂聲。滿嘴是血,他的聲音裡有著撕裂的疲倦和掙扎,「母妃,太痛苦,太絕望。我覺得……好累。你恨,而我何嘗不恨我生在這個世上?若不是……怕你傷心,我早就……自殺了。又怎麼會堅持到如今?」

    「那你去死!去死啊!!你死了,我也不會傷心!!」

    ——病秧子。

    ——你的出生,就是無可饒恕的罪孽!

    他沒病!

    可,誰信?就連他自己也不信。

    ——去死!去死!!

    回憶浸漬入骨,傾四海之水也洗不去的恨!一瞬間,胸口痛得難以自持,心裂欲死!

    一片白茫的雪地裡,男子終是不忍再看,漸漸闔上了眼簾。從九歲到如今,也許時間不算太長,一晃眼就過去了。可這其間發生的事,足以扭轉一個人的一生。一步一步的算計,他逆天而行,終是到了如此的地步,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離他而去,親人,仇人,陌生人……他們沒有聲音的滑過那道光影,刻在了記憶的深處,怎也刮不去。

    很孤單,非常的孤單。一個人走,總算找到了一絲光亮,可那絲光亮卻又是如此的殘忍。

    尖利的指甲掐進了肉裡,為何要他的回憶如此!雪白單薄的衣襟在白茫茫的雪花中陣陣抖動,男子睜眼,冷冷的看著少年時的自己,終是轉身離去。

    一瞬,那道如潮湧來的光影迅速退散。時光蒼涼,漫天的雪覆蓋了他離去的腳印,所有的回憶,所有的人和聲響,都消逝成了稀薄的空氣。

    天與地,黑與白,愛與恨……不能回頭!

    「母妃,何為情?」

    「就是母妃愛止兒,止兒也愛母妃啊。」

    夢裡,男子的身影漸進被大雪遮蓋不見,只聞一陣猖狂不屑的笑!那一笑,笑盡了所有喧囂繁華,也笑淡了三千世界,笑彎了眉眼……又笑出了眼淚。

    愛得越卑微,就越活該遭受踐踏,這是咎由自取!若想立於不敗之地,你只要不愛。

    任何人和事,不愛,不愛,這樣就不會被踐踏……

    眼睛奇痛徹骨,急促的呼吸著,鼻尖伴著蘭花的香味。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過去現在,以及未知的未來。

    「春兒,今日是殿下母妃的忌日,她最喜歡蘭花,你在祭台上擺好了麼?」

    「擺好了,擺了好大一捧呢!」

    「這就好。」點頭,兩名女子悄聲進了男子的房,卻見他還在沉睡中。忍不住靠近,少女窺看了簾後的男子一眼,忍不住道:「春兒,殿下好像很難受,眉頭皺得好緊啊。」

    「是誒。」小心翼翼的湊近,兩人看得仔細,「你看你看,殿下好像哭了。」

    俊削的臉上,男子緊皺著眉頭,眼皮下赫然了幾滴晶瑩的淚,很快又劃入鬢角的髮絲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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