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吃罷早飯,突來的聖旨便將雲德庸宣進了宮裡。
他前腳剛出門,後腳整個帝都都沸騰了。茶館酒肆,妓院場館,無不議論,無外乎寧止和雲七夜的婚事。更甚者,賭坊裡已經開始下注,買他們何時成親。
雲家七女,六個皆已出嫁。夫家在帝都的雲三月和雲五星立時借省親之名回了雲府,直直奔進了雲七夜的閨房。
一改往日風流,雲七夜一身規矩的女裝髮髻,低頭坐在兩個姐姐的跟前,唯唯諾諾的樣子著實入了兩個姐姐的眼。
抬頭,她怯怯。
左看,三姐的右臉。
右看,五姐的左臉。
「三姐……五姐,喝茶。」
「喝喝喝,就知道喝!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喝茶?你就不怕當寡婦?」一聲嬌叱,雲五星瞪大眼睛睨了雲七夜一眼,直直將她遞給來的茶水罵了回去。「哼,瞧瞧你那副德行,哪裡像是雲家人?」說著,雲五星忍不住一聲恨鐵不成鋼的冷嗤,從小到大,她們家老七就是個膽小鬼,十天半個月的窩在她的院子裡不出門,也不知道搞些什麼。也難怪每次爹都要怒氣沖沖的奔進她的院子,想來定是責罵去了。哼,不成器的東西!
一旁,雲三月也是歎氣連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見她的模樣,雲五星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譏誚:「三姐,聽說三姐夫最近又納了一房小妾?怎麼,和那位妹妹處的不舒心?」
一句話,雲三月的臉色立刻沉了下去,眼眶中迅速鬱積起了水霧,泫然欲泣。她家相公三年納了五房妾,著實叫她這個主母難堪。可是,她雲五星又好到哪裡去了?性格霸道好妒,五妹夫壓根都不敢回府,天天留連青樓娼館,和她家相公一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旁,看出雲三月的腹誹,雲五星心裡立時一股怒火,一想到自己那混賬的男人,立時恨得牙癢癢,忍不住沖雲七夜吼:「看見了沒有?等你嫁人了,也這樣!」
「誒。」忙不迭點頭稱是,雲七夜傷心的吐了口氣,慢慢低下頭去,一副欲哭難忍。低著頭,她心中反覆咀嚼著這句話,掩在袖中的手搓呀搓的。納妾,逛窯子?就寧止那身板?也不知發育完全沒。
再說這世上的真心假心,她分不清,也懶得去分。做人嘛,得過且過就是了。嫁人,也一個樣兒。
但是吧,這個賠本的買賣不能做啊。
人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成親那晚,她就用一根指頭捏死寧止,霸他家產、奪他金銀。
各懷心思的三人,接下來的幾個時辰,一個哭,一個罵,一個呆。窩在角落裡,雲七夜呆呆的看著老五的頭髮,就好像被雷劈中一樣豎得老高,嗯,估計是氣的。
一直到天色漆黑,雲德庸還沒有回來。哭罵的也累,雲三月和雲五星終是不耐煩等,恨鐵不成鋼的教育了雲七夜幾句後,便各自坐了轎子回夫家了。
兩人一走,雲七夜的院裡立時安靜不少。屏退一干丫鬟小廝後,她百無聊賴的睡在西域羊絨的地毯上,看著手裡的密報,眉一挑,嘴一勾,笑得一臉天下太平。又死人了,一百五十個山賊梟寇,這得多大的場面啊?
想著,她順手抄起一隻雞爪,嚼著花生米,啃了幾口,便將雞爪順手扔了出去——
側耳聽了好久,都聽見雞爪落地的聲音,誒,大概扔得太遠了。
片刻後,一聲三長兩短的貓叫聲悠然響起,驚得雲七夜通的一聲站起了身來,小跑出了房間,繞過長廊進了院子。
滿是桃花的院子裡,落英繽紛間,便見對面屋頂上的男子,迎風而立。一身黑衣,身形纖長有致,衣衫飄若流雲,一時之間竟是無邊的雅致蕩漾。孔雀玉翎冠下,半張白玉面具將男子的面容掩去,唯露出鼻和唇。墨色的瞳,沉澱著與生俱來的靜和冷,白皙的肌膚在月色氤氳下,愈顯瓷質。
重點是,頭上的那根……雞爪子,在月色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愧疚的看著那人的「髮簪」,心下已經知曉了他的怒。雲七夜不好意思的漫步上前,仰首揣摩男子的心思——鳳起——江湖高手排行榜第四。
「嘿嘿,小鳳兒。」這根油膩膩的鳳爪,還真是會找鳳凰「頭」子。
屋頂上,鳳起的唇角微微抽搐,握劍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沉默了半響後,冷聲道:
「師父。」
「誒。」心虛的點頭應了一聲,雲七夜轉身將靠在一旁牆上的梯子費力的搬了過來,順著梯子爬到了鳳起所在的屋頂。一系列的動作,看得鳳起閉眼不忍卒睹。
好不容易爬上了高高的屋頂,雲七夜顫抖著兩條腿慢慢向鳳起移了過去。偶有大風一吹,驚得她慌忙蹲坐在屋頂,平息半響後又開始移動。
待到她靠近,鳳起睜眼,倏地從腰間抽出一條銀鞭,恭敬的跪在雲七夜面前,「徒兒來遲,還望師父責罰。」
近在咫尺,雲七夜不明,「責罰?」
「聽聞師父將要和九殿下完婚,徒兒特地從北齊趕回,帶師父走。」
聞言,雲七夜望著他手裡的銀鞭,慢慢垂下眼。夜風吹來,她火紅的衣色幾乎被夜色淹沒。「原來,這事都傳到北齊去了?那他們……豈不是都知道了?」
「是。」
「哦。」意味深長的點頭,雲七夜伸手將男子頭上的那隻雞爪摘下,而後蹲身與之平視:「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又能多收一份禮錢?」
拿著鞭子的手一震,鳳起沉默了半響道:「師父,你老毛病又犯了吧?」如果說貪生怕死,愛財如命算是毛病的話。
「誒嘿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雲七夜道:「我生性膽怯,承不住這世俗的險惡。沒想到嫁個人還這麼有難度,到時候的日子定是不好過。」說著,一聲歎息溢出口,她隨手拿過鳳起的鞭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搖晃著,「逃婚萬萬使不得,要是被抓回來,那我可就沒命了。所以,只有嫁了。待為師嫁人後,你一定要暗中保住我的命,務必身先士卒,有刀砍來,你擋在我面前便是。有人暗算,你就替我擋了。」越說越沉重,雲七夜不住歎息,頓覺自己身世淒苦。畢竟吧,她不是九命怪貓,得小心保住她的命才行。
聞言,鳳起恭謹道,「師父放心,鳳起對師父的忠貞之心日月可鑒!定當是萬死不辭!」
「嗯。」點頭,雲七夜重重吸了一口春夜的涼氣,頗為欣慰的看了一眼鳳起,果然是為師最得意的弟子啊。「今日為師對你所說的話,回去記得默念幾遍,牢記於心。」
「謹遵師父教誨。」面具下,墨色的瞳微漾,頓了頓,道:「師父,光明堂的事情要如何處理?」
「滅了便是。」說得輕鬆,雲七夜眼珠一轉,「借口嘛,就說他們教主調戲流凰公子之妹。」
一愣,鳳起道:「光明堂堂主今年八十七歲。」
「哼。」鄙夷的冷嗤一聲,雲七夜說的有理,「都八十七歲了還調戲姑娘!此等敗類,怎能留他?」若是不滅,還不知光明堂要打著行善的旗號,偷拐多少婦人少女!
「是。」點頭,「那左護法一事?」
「廢了他的武功,交給右護法,他自會出手清理門戶。」
借刀殺人,鳳起挑眉,卻不想竟是要借右護法之手。心下,不由對雲七夜的手段感慨良久。
側耳聽到一陣細微的響動,雲七夜微微一笑,轉頭將銀鞭扔還給鳳起,而後又顫抖著兩條腿向梯子那邊移去。「時候不早,你回去吧,記得睡前也默念幾遍為師的教誨。」
「恭送師父。」亦是聽到那響動,鳳起立身一拜,幾個連身翻躍,宛若展翅之鳳般,瞬間消失在了濃濃的夜色中。
梯子上,雲七夜小心的移著,不忘看看偌大的月亮嘶喊,寧止,寧止,害我不淺啊!
著地後,她理了理儀容,不刻便聽見了一陣哭天喊地——但見她爹焦急的奔進了院子,望著她淒厲的吼:「七夜!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