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耐相公狂野 ★:【向來緣淺】 001 七夜
    父親說,我生在一個大雪連綿的冬日裡。

    那日,明明是臘八嚴冬,我降世的那一刻,下了七日的大雪倏爾停歇,月出青空,皎潔中參有異物,其形若鳳。彩羽華翼,冠世風華。整個帝都的枯樹更是逢春般,紛紛綻開了嫩綠的枝芽,錦緞似的覆蓋了帝都的街道樓宇。觀之,八方寰宇震詫,莫不跪地而拜,焚香頌福。

    過一日,帝大朝群臣,言天降祥瑞,佑蒼流萬代,大赦天下。

    ※

    蒼流歷,三百五十七年。

    帝都乾陽。

    仲春,雲家院裡的桃花開的正盛。偶有一陣風吹過,片片花瓣迎之飄散,美得迷人眼。

    樹下,幾名嬌俏的婢女挎著花籃,嬉笑著接著飛舞的桃花瓣,用以釀製花酒。嬉笑聲聲中,時不時伴著砰然跳動的心扉,滿臉羞紅的偷窺不遠處的「風景」。

    一棵樹上,透過層層桃花,隱約可以看見那人一身男裝,紅衣如炬,隨意的背靠著樹幹。束綁的長髮綸巾微微拂動,閒散中難掩灑脫。白皙的芙蓉面上,一雙桃花眼流轉如水,俏挺的鼻下,菱狀的唇微微扯出一抹弧度。那一笑,好似萬花齊綻,清風過碧水。

    低頭,那人隨手拿著幾塊小點心,時不時吃一小口,而後看手裡的賬本。一雙桃花眸瞳中氤氳著一片的璨華,直瞧得他人癡凝。偶有幾片桃花落於其髮梢臉頰,更顯其姿儀俊美,靜若處子。

    然,如此翩翩少年郎卻是雲家的地下妖魔,七女——雲七夜。

    關於雲家,人道是「天下富貴十分,蒼流雲家獨佔四分」。

    香料藥材、客棧酒樓、織染作坊……大凡能掙錢的買賣,雲家都會參上一腳,在詭變不定的商戰中游刃有餘,輕鬆自在的看那些白花花金燦燦的銀兩入庫。

    所以世人都好奇,雲家到底有多少錢?有多少房產和生意?但是除了雲家主人,誰也不清楚。只知歷代的經營,那數額定是龐大到可以用銀票燒火取暖的地步了。近幾代,雲家更是樂善好施,且數次幫朝廷解決了災旱區的財糧之急,聖上甚感欣慰,帝都的大小官員更是禮遇雲家三分。

    富貴如此,雲德庸卻有兩大錐心之痛,

    ——連生七女,膝下無子。

    ——蒼流九殿下,寧止。

    樹上,雲七夜張嘴一個長長的哈欠,將賬本準確的扔到了樹下婢女手裡。而後伸手扣了扣眼角,一條腿不遜的抬起,踩在另一根樹枝上,忙不迭地朝嘴裡塞了一大塊點心。

    「嗝!——」吃的太急,猝不及防噎了喉嚨,雲七夜連翻了好幾個白眼。顧不得滿手的餅渣油漬,她大力的撫著胸口,總算將那塊點心吞了下去,正慶幸沒被噎死時,便聞得一陣慇勤,帶著隱隱的焦急和疼惜。

    「七少,要不要奴家給您拿水?」

    「就是就是,七少,奴家這就給您拿去!」

    「我也去,七少,七少,等我們啊!」

    轉頭,這才發現那一群鶯鶯燕燕的婢女們,齊齊望著她,有幾個已經一路小跑去拿水。即使知道她是女人,各個還是少女懷春般的望著她。拖袒胸衫裙的福,那一波波洶湧的胸脯毫不吝嗇的暴露在仲春的清晨裡,晃的雲七夜一陣心悸。一個冷戰,她忍不住伸手緊了緊自己的衣衫,著實想問問各位美婢姐姐冷否?

    樹下,桂圓抱著一摞賬本,笑的嬌憨。她家小姐,什麼時候都是這麼受歡迎啊。男女皆宜的雲七夜,春風揚起她火紅的衣袂,翩翩然似欲乘風歸去。即便同吃同住了數十年,還是有點承受不住這樣的姿態。桂圓頓覺臉上一陣燥,連忙紅著臉低下了頭去。

    樹上,溫潤卻不失利落的聲音響起,「圓兒,叫管家把這些賬本按類送到布行和米行去,賬目交代不清的地方我已經批注好了。順便叫十二行和十四行的管事明天過府一趟,核對那幾本金額去向不明的賬冊。」

    「誒!」點頭應了一聲,桂圓轉身離去,順帶為那兩位管事的默哀一番。七少對付犯錯之人,可比鬼還恐怖呢。

    望著桂圓離去的背影,雲七夜重重的呼了一口氣,有些懶散的靠在了樹上,一動也不動了。幾日前,桂圓給她梳頭,居然發現了一根白髮。按理說,過了下月初八,她才滿十五,怎會有衰老之態?冥思苦想了很久,她終於確定是積勞所致。畢竟,內應生意,外和整個中原勾心鬥角的日子不輕鬆啊。

    不遠處,一陣腳步聲跑來,幾名嬌俏的婢女歡快的跑到雲七夜的樹下,伸手將一壺水,一隻茶杯遞來了上去。雲七夜彎腰,只接過青花瓷的茶壺,隨意灌了幾口。輕佻恣肆的模樣,立時惹的樹下的人一陣臉紅心跳。

    正仰頭喝著,雲七夜忽的停了下來,閉眼輕輕嗅了嗅,沉聲道:「有妖氣。」

    果然。

    親人相見,分外眼紅。

    雲七夜和雲德庸之所以之所以能夠成為父女,就在於他們有共同的性格——兩面三刀、卑鄙無恥、見利忘義。

    但是,一家怎能容兩個不要臉之人?

    「雲七夜!」年逾五十,卻仍保養頗好的男人,一身藍衣儒袍,丰神熠熠。大步跨進雲七夜的所住的院子,雲德庸一眼便看見了樹上的人,怔愣過後,立即怒吼起來,驚得樹下的婢女紛紛作鳥獸散,生怕被那團火燒死。大步向雲七夜走去,男人的吼聲更大了:「你把皇上賞給老子的糕點呢!?」

    「吃了。」因為太好吃,還被噎住了。想著,又喝了一口水。

    樹下,望著一臉風淡雲輕的雲七夜,雲德庸的心臟一抽,險些昏死過去。他一直捨不得吃的御賜糕點啊!千藏萬藏,為什麼就藏不過雲七夜的嘴呢?!

    「喏。」下一瞬,但見一隻素手下移,半塊點心出現在男人眼前,很不好意思的道:「還剩下點,老爹,別客氣,吃吧吃吧。」

    望著女兒手裡的那一小塊點心,雲德庸激動的差點落下淚水。外人不知雲七夜的厲害,只道她是小妾生的賠錢貨。可就是這塊看似扶不上牆的爛泥——容雲德庸好生想想她真實的脾性——小氣摳門,愛財愛命,最重要的一點是二面三刀,時不時捅誰一刀,被捅的人說不定還會感恩戴德!只因他這個女兒生了一張人畜無害,男女通吃的臉,算計謀略的功夫更是練得爐火純青。兩年前,中原四國的天便高了三尺,那便是因為四國的地皮被此女刮了三尺!自此,雲七夜正式成為雲家的幕後大股東,坐擁半壁錢山。

    無怪乎,這麼一個陰險缺德的女兒,忽然變得如此體貼,還真是叫雲德庸有些受寵若驚,眼裡竟倏爾溢出了絲絲水霧,將點心捧到手心裡囁嚅道:「我還以為……你都吃完了。

    「是啊,這是我剛才從牙縫裡摳下來的。」

    「……」果然,雲家老七看上的東西豈是那麼好搶的?立時,雲德庸手裡的點心落地,氣得捶胸哭天,顫抖的手直指雲七夜。「你……你這個不孝女!老天不長眼!枉費我好吃好喝,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居然如此泯滅良知,忘恩負義,不忠不孝!我、我、我!……你、你還是不是人啊!」

    樹上,耐心的聽完雲德庸的指責,雲七夜氣定神閒,一句話將他打回了土裡。「爹,口水別亂噴,我這身衣服很貴。再說,你要是氣出個病來,可還得花錢請大夫呢。來,聽話,別繃著個臉了,我園子裡的丫鬟都快被你嚇得便秘了。」

    聽聽,這還是人話嗎?一腔的血淚,雲德庸轉身,拒絕再去看那張臉,他怕看多了會被活活氣死。死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摳門如雲七夜,會不會給他買棺材!

    見狀,雲七夜的兩腿漫不經心的搖晃,輕笑道:「爹,我知道雖然你嘴上不說,但是心裡還是很疼我的。」

    「哼!」

    「所以,那幾塊點心,我就不計較你私藏之罪了。」

    「……」

    「但是若還有下次的話,我可以從這裡把你踢到對面的屋頂上。」

    「……」

    「還有,老爹你最近的膽子肥了不少啊,學會知情不報了。」

    「……」囁嚅,「我……去天香樓是談生意,沒招妓……」

    「哦?原來您還隱瞞了我這茬?」

    咬舌,雲德庸仰首望著天上如波濤般連綿起伏的雲海,努力將眼中的淚水倒流回去。女子無才便是德,他家的小女太缺德了。聽人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不說他前世造了七樁孽,今生居然還生了雲七夜這樣的女兒……

    樹上,望著雲德庸後腦上的幾縷銀髮,雲七夜輕輕咂摸著唇角,眼珠微轉,猶豫了半響,終是道,「爹,前幾日三姐回家省親,告知我一件很有趣的事,聽說整個乾陽都議得熱鬧,好像是關於九殿下的。」

    聞言,雲德庸不以為意的轉頭,口快道:「不就是九殿下前幾日又犯病,驚得聖上出宮探望嗎?」

    「哦?」既然爹也說是了,那傳言定是真的了。眼波微漾,雲七夜隨意摘下一小枝桃花,不再言語。

    蒼流的九殿下——寧止——那個從小身患異疾,年年都病重得快要死掉,卻偏偏靠著那剩下的半條命,活了十幾載的皇子。素聞他天資凜然,文韜武略,樣樣精通,手上更是握著蒼流三分之一的兵符。念其久病,聖上特許他住在宮外的別院養病,且年年召集天下名醫為他診治研藥。

    中軍少將,數百萬兵符,蒼流九殿下。一個如此孱弱卻又能位居如此高位的人,沒有非人的忍耐力,是沒辦法在這位子上坐久的。可是,以那樣的身體,又能撐多久?

    思及此,雲七夜眼神一暗,轉而揉捏起了手指,她的手指很漂亮,玫紅色的指甲,手上的肌膚更是透了明的白,漫不經心的把玩揉捏間,根根手指好似午夜裡含香未綻的幽蘭。

    不經意的掃眼,卻見雲德庸的臉色越發有些不自然起來,不禁笑道,「爹,你的臉色有些白,莫不是九殿很可怕?」

    「不可怕……」位高權重的九殿下不可怕,居心叵測的皇帝不可怕,殺人如麻的土匪賊子也不可怕,和他雲德庸的小女兒一比,他們都單純無害得要命!「只不過……」

    「只不過我得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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