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兒,乾麵胡同,蕭炎的小宅子裡。
塗太太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娘家爹會在去了南洋小二十年後,一個招呼都沒打就突然來到京城。更沒想到,大哥大嫂還帶著蕭震的媳婦一起來了,事先並沒跟老爹約好,卻還是坐上了同一趟車。
她離娘家實在是太遠了。惦記了多少回,卻總在不曾回鄉時情已怯,如今甚至都忘了娘家人的音容笑貌。不是她不想要回娘家看一看,可是,娘已經不在了十幾年,爹又已經遠赴南洋,回家鄉奔得是誰呢?
拉著老爹的手掉了一回眼淚,被塗月娟一提醒,塗太太慌忙掏出手帕擦臉,笑著對蕭老爺子道:「您瞧瞧我,本來是件高興事兒,卻哭起來沒完了。」
「您這趟來,是為了小炎吧?」塗太太略帶探尋的問道,「小炎的藥廠遇上事兒了?」
「這孩子,怎麼不跟我說呢,我在京城這些許年,達官貴人也認識了不少,多少也能幫幫他啊。實在不行拿錢開道也是可以的,何必把您大老遠的叫來,這舟車勞頓的……」
塗月娟不由笑道:「娘,您這是看見外公後高興糊塗了吧?康靈藥廠可是供應軍需的,誰敢找三表哥的麻煩外公又有那麼些的學生在京城,怎能叫三表哥平白吃虧呢。」
蕭長青微笑道:「娟兒說得對,不是藥廠出了麻煩,小炎把藥廠搞得好著呢。我這次來呀,是來相看孫媳婦來了」
「你還別說呀,那姑娘真是好,長得挺漂亮不說,為人又爽利又能幹,我打算明兒就去她們家一趟,把這婚事定下來,我老頭子也就放心了。」
「是誰家姑娘?」塗太太有些驚訝。侄兒來了京城一年多,從不曾跟她說過談了女朋友,敢情這孩子面嫩,還藏著掖著呢。
待聽得老爹說是多福巷的金家六姑娘,塗太太大驚失色:「什麼,是她?」
塗月娟也有些意外。是金熙?這兩人是什麼時候兒好上的,那次越平過生日,三表哥可還是不認識金熙的樣子。不對不對,三表哥當時一直追問她金熙的過往,保不齊那會兒兩人就進了狀況了要不他怎麼會想起打聽各不相干的人呢。
「怎麼,雨蘅你認識金家六姑娘?還是你聽說了她有什麼不妥之處?」蕭老爺子見女兒的神色不對,連忙追問。
雨蘅是塗太太的閨名,只可惜很多年沒人這般稱呼她了,乍又聽見,塗太太又是滿眼的淚,強忍了片刻終於笑道:「我是認識她啊,沒什麼不妥,爹。這姑娘……好著呢。」
「不瞞爹說,我還打算請人把這姑娘說給我們家越平來著,結果……金家太清楚您女婿的作風了,打死都不答應把那姑娘嫁到我們家來。」
蕭老爺子還是不信,又看向外孫女。塗月娟忙笑道:「外公我娘怎麼會瞞您呢,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事關三表哥的大事,我娘不會不說實話的,您就放心吧。」
「你們娘兒倆是怎麼跟她認識的,能說給我聽聽麼。」蕭老爺子笑問。
塗太太和女兒對視了一眼,皆有些含糊。塗老爺整日裡花天酒地,蕭老爺子是知道的,可塗老爺在外頭有三五個外室,還有幾個外室生了孩子,這話兒又該如何跟老爺子講?
蕭老爺子瞇眼冷笑。他這女婿是什麼鳥兒,他蕭廣卿能不知道?那些事兒不是雨蘅不跟他訴委屈他就兩眼一抹黑,娟兒方才說得好,他可是有好些個學生在京城呢
虧他當年以為那小子還算個好材料,才把獨養女兒嫁給他,又陪送了豐厚的嫁妝,誰知卻是個滿肚花花腸子的貨色早知如此,還不如選了走仕途的某個學生
「娟兒啊,你以為你爹幹下的事兒,能有一樣兒瞞得過我去麼?」想到這兒,蕭老爺笑著問塗月娟:「若不是為了你們幾個孩子,你母親又有份牙口兒,硬挺著也能把你們養大、又把家業打理的那麼好,我早就把你母親接走了」
「都是你外公的錯兒啊。當年只顧著在我那老行當裡頭挑人選了,你爹那時還真是個冒尖兒的……怎麼轉眼就換了個人兒似的?你外婆當初還說,看本事有啥用要看人品我怎麼就沒聽她的呢。」蕭老爺子本來還笑著,這會兒卻不禁自責起來。
「爹,這怎能怨您呢,」塗太太笑著安慰老爹:「您看我現如今不也過得挺好?男人再頂用,也不如自己頂用不是嗎。快別想這些事了,明明咱們是說小炎的喜事兒來著。」
「再說了,若是您當初沒給我選這門親事兒,我那兩個兒子和這個姑娘,都這麼孝順的孩子,該去哪裡找去呢。」
塗太太的笑容一點兒不摻假。俗話說的好,哀莫大心死,塗太太的心早就死了,因此她也早就不會為塗老爺傷心了。
塗月娟低下頭,偷偷忍回了眼淚。她娘這些年確實過得太委屈了,她那個爹也確實不像話。
不過好在就像外公說的那樣,她娘足夠堅強,大哥又是個懂事的,早早就幫娘把家業撐了起來。娘之所以看上金熙了,想要把金熙說給三弟越平,想必也是看上那姑娘比娘更強硬吧。
她當初出嫁時,她娘還囑咐她說,在一個家裡頭,男人要強不一定管用,女人要強才是惠及全家的大好事。好在她那丈夫倒是個好人,雖說沉默寡言了些,卻是個極實在極會疼人的,常常不吭不響的就給她做了許多事……
塗月娟想到這裡,抬頭笑起來:「三表哥之前還瞞著不說呢,等午飯時見到他,我可得好好跟他掰扯掰扯。我和金熙認識的可比他還久呢,怎麼就不跟我說實話。」
「可不是怎麼著,若是小炎早早說了,還用你外公大老遠跑這麼一趟?等辦喜事時再來不就得了。」塗太太笑道。
又問蕭老爺子:「爹說是明天去金家正式拜訪?媒人打算請誰啊?若沒有合適的,您瞧我去怎麼樣?」
可說罷這話,塗太太又後悔了。當年金家不願將金熙嫁給她們家越平,如今就願意將那姑娘嫁給她侄兒?自家老爺是何等貨色,她心裡清清楚楚,只怕她一出面,金家說啥也不願意跟塗家沾親帶故呢。
蕭老爺子呵呵笑道:「這個你放心吧,我請了你程伯伯。小炎和金家姑娘的事兒,本來也是他撮合的,若不是他給我寫了封信,我也不會這麼急著趕來。」
那就好那就好,塗太太連連點頭。心裡卻多少有些惱怒,只想塗老爺現在就站在她眼前,躬身哈腰叫她罵上一通才解氣。若不是這該死的貨,何至於把個好好的兒媳人選便宜了別人?雖說小炎是自家娘家侄子,可到底不如兒子親近不是麼。
再說了,金家能嫌棄塗家家風不正,別人家也一樣啊,這麼說起來,別說是一個金家姑娘,別人家的姑娘也夠嗆願意嫁到塗家來,唉,越平的婚事還挺棘手。
而多福巷金宅裡,這會兒也甚是熱鬧,下人們採購的採購,大掃除的大掃除,廚房裡也是一片熱火朝天。
金子琳帶著兒子,金子音挺著大肚子都回了娘家,金熙也破天荒的沒出門——老太太大清早兒就交代了,說咱們家今年喜事兒扎堆兒了,不如撞著日子熱鬧熱鬧,你好好陪陪你姐姐們,不許再出去跑了。
「我聽二嫂說,蕭炎他爹娘和他二嫂也來了?是來相看你的,還是有別的打算?」金子琳拉著金熙偷偷問道。
金熙笑。這三姐從打嫁了人當了娘,心思越來越細膩了,蕭炎的爹娘確實來得挺突然,這也被金子琳看出來了。
「我才不管他們來做什麼,不面對面跟我找麻煩就沒所謂。」金熙笑說。
蕭太太一臉被誰欠了八百吊的模樣,她不想學給家人聽;蕭老爺一反蕭炎過去描述的老實模樣,在蕭太太面前突然變成了說一不二,她也不想學給家人聽;更別說蕭二少奶奶袁淑琴,那更是個不值得放在心裡膩歪自己的人。
金子琳琢磨了琢磨,也緩緩點頭:「倒也是這個理兒,只要不會把你和蕭炎的婚事攪黃了,就不用拿她們當根兒蔥。」
「反正蕭炎不是答應你了麼,你們結了婚也是在京城過日子,不用回蕭炎老家。要不然啊,你既得在婆婆面前立規矩,又得跟妯娌在同一個屋簷下討生活,這兩人的心思又是那般……你那日子可不好過。」
金熙微笑點頭。可不是?若蕭家是個舊式人家兒,嫁給蕭炎就等於嫁給了蕭家,離了眼下這個宅門兒,又進了另一個全然陌生的深深庭院,還真不如不談這個親事。
若真必須踏出一家門又進另一家,倒是覃家更好些雖然一樣是大宅門兒,金熙對覃家好歹很熟悉,又不用背井離鄉拋家捨業。
而她當初之所以對覃慕楓一點兒都不熱衷,還不是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膩煩了那種深宅生活的緣故?若覃慕楓當年也像蕭炎一樣,獨自一人兒在京城闖蕩,並能承諾婚後單獨過小日子,保不齊她金熙早就變成了覃慕楓的媳婦,還輪得到蕭炎麼。
「我跟祖母說了,明天蕭家人來了後,若提出叫我嫁到蕭家去,這門婚事就不能同意。」金熙笑著跟金子琳說道,「所以這事兒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蕭炎的娘一門兒心思想叫蕭炎另覓佳人,她金熙不是傻子,昨晚就已經看得清清楚楚。可由於蕭老爺子和蕭炎他爹在場,蕭太太婆媳倆的心中所想是完全沒使出來。可誰知道她們明天上門來,會不會突然出難題?
昨晚她睡下時,就想過這事兒。蕭太太既然攔不住蕭炎娶她,能出的難題,怕也不外乎是蕭炎婚後繼續在京城做他的事業,媳婦總該在婆婆跟前學學怎麼做媳婦……
笑話。若是真正的母慈子孝,她金熙不介意做個孝順媳婦。可若只想用這事兒難為她,可別怪她不伺候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