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好車進了大門,金子琳在後院垂花門前正焦急的四處張望,見金熙心不在焉晃蕩著兩條大長腿、慢吞吞走來,兩步衝過來拽住她的手,低聲又語速極快道:「你是沒瞧見那輛車是怎麼著,還不急不慌走呢?」
「萬家那娘兒倆賴在祖母那裡非要等你回來,祖母又是個好面子的,不好對外人兒甩臉子,就等你回來救駕呢」
金熙挽著金子琳,一路朝裡面走一路笑:「我慢些走不就是想壓壓怒氣,再好好琢磨對策麼,否則等我進了老太太屋裡,我就拿大棍子胡擼著趕人了。」
金子琳也笑:「主意倒是個嘎崩稀脆的主意。可若是祖母撂得下臉來,不早就摔茶杯送客了?還用等你回來抄棍子?」
「對了,忘了和你說,今天阿克曼太太到含香去了,帶了兩個從上海來的客人。那兩位洋太太驚歎不已,將能做的護理全都做了個遍。我替你守鋪子這一天,可沒少賺,今兒晚上你要自己掏錢叫廚房給我加菜哦。」
金子琳初春時嫁給了方卓文,用她自己的話講,那頭一個月啊,簡直在方家老宅裡憋得渾身長綠毛兒。好不容易等到新婚月滿搬到隔壁小宅子裡去,除了每天早起進老宅給老太爺請個安,她便將含香當成了消遣的去處。
方卓文又不是個守舊的老學究、娶了媳婦就想叫媳婦幾從幾德。蘊芳廠裡也忙得很,他媳婦若能有個事兒做著打發時光,不用每天期盼他早些歸家,他也巴不得——若叫金子琳像金子音那般、在老宅裡天天跟老姨太太們鬥嘴,想想都一身冷汗。
金熙倒是樂不得金子琳如此這般,畢竟她一個人分身乏術,多個人替她分擔些、她就輕鬆些。
兩人又閒聊了幾句,就到了老太太門前。金熙才進院門就開始側頭傾聽,堂屋裡悄然無聲,哪裡像有客人在的樣子。
映雪本來立在廊下,見三姑娘接上六姑娘回來了,撅著的嘴兒才有了些笑意,快步上前撩開湘妃竹簾子,又脆生生跟屋裡稟報:「老太太,六姑娘回來了」
金熙讓過金子琳請她先進屋,自己閃身跟進了堂屋後,正瞧見老太太臉上掩飾不住的微笑。心底突然就莫名的悲哀起來——老太太到底是老了啊,叱吒內宅幾十年的老狐狸,如今也要盼救星一樣盼著她回來「解救水火中」……
跟老太太也不曾正經行禮,只撒了個嬌問了聲祖母午飯吃得可好,金熙眼神兒一瞟:「祖母有客在?這位太太我好像不認識呢。」
萬美琪的娘萬太太目光一凜,旋即有些不快。萬美琪卻嬌笑著站起來:「這是我娘,你叫她萬伯母就好了。六小姐叫我們娘兒倆好等……」
「不敢萬太太好,萬太太此次攜貴千金踏我金家賤地,不知有何貴幹啊?」金熙冷冷的微笑,不想繞彎子也不想留客氣。心底卻被自己的話笑翻了,什麼貴幹賤地的,怎麼聽起來這麼江湖武俠味兒?
萬太太倒吸一口冷氣,面容上卻沒絲毫表露。俗話說來者皆是客,這金六兒從打進了屋,一番言語神情,何曾將自家娘兒倆當成客人待了?這若叫外人兒瞧見了,得多大的沒臉啊……
怪不得自家那留學八九年的美琪都不是這金六兒的個兒,敢情都說這金六兒為人狠絕不講情面,不是胡說八道的
美琪求她來金家說媒前,便不只一次跟她念叨,說人前沒少吃這個金六兒的虧。她還當美琪誇大其詞了,原來卻是真的有這麼個丫頭擋在美琪跟前兒,美琪想要嫁進覃家,那可是難上加難嘍。
「我跟金老太太的事兒已經聊完了,六小姐個小孩子家,還是莫打聽為好。」萬太太饒是內心驚怕,依然語氣不善,直指金熙沒規矩,長輩間的事兒還妄想打聽個清楚。
金熙才不管這個,拖了椅子給金子琳坐下後,自己坐在金子琳身邊笑看老太太:「祖母您瞧,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萬太太真是個懂規矩的,倒好像是孫女不懂規矩給您丟臉了。」
「既是聊完了正事兒,離晚飯點兒也早著呢,我就替您送客吧。我一定將萬太太和萬二小姐恭恭敬敬送出巷子口,也算您罰我學學待客之道好不好?」
萬太太立時氣結。可是事兒聊完了是她自己說出口的,再賴著不走也說不出去了不是?她可是還想瞧瞧金老太太如何教訓這個不懂事的、只會勾引男人的丫頭片子呢
「誰說我們要告辭了?」萬美琪慌慌張張開口道:「我還有話兒跟你說,就當著你們老太太面兒跟你說」
「這話兒怪了。不是萬太太說的,正事兒聊完了?我可沒我祖母那麼好脾氣,不熟的人也能跑到我家裡來、找我一聊就是一下午,萬太太萬小姐,請吧」金熙推開手裡的茶盞站起身來,臉上掛滿了嘲諷的笑意。
「金六兒,你別給你臉……」萬美琪話說了一半立刻住了口。冒髒話可不是她的本意,她可是留學歸來的大家閨秀,跟個土匪婆子叫什麼勁?
金熙咯咯笑起來:「萬二小姐大錯特錯。臉面可不是別人給的,臉面是自己賺的。換而言之,臉面丟盡了,也是自己個兒作的。」
「枉萬二小姐掛著大姐閨秀的名兒,次次見面一張口,就是市井坊間粗鄙婦人的下作話兒。萬二小姐將我金家當成什麼去處了?」
「我們金家可是底蘊深厚的世家名門,不是做個幾十年買賣就扇起來的暴發戶,絕容不得任何一人在我家內宅潑婦般跳腳罵人」
「萬太太和萬二小姐好走,不送若再耽擱片刻,兩位可別怪明日的各大報紙頭條都寫滿了,金家僕婦如何手持大棍子、驅趕不懂拜訪之道的某某和某某」
萬太太的臉色別提多難看了,匆匆站起身來握住萬美琪的手腕子就朝外走。萬美琪被她娘拖得兩個踉蹌,依然不忘回頭道:「金六兒,算你狠改日外面再見,我倒要看看你真正的本事」
金熙笑著追出去:「萬二小姐的本事我已經見識過不少了,只盼再見時你能令我刮目相看。」
再回堂屋裡,老太太又歎又笑指著金熙道:「你這孩子,嘴太利了你就不知道萬家最怕被人說成暴發戶,因此才連女兒都送到外國去讀書?你這回算是將萬家得罪狠了。」
「得罪了萬家很可怕嗎?」一直都沒開口的金子琳笑問道:「我倒瞧著祖母唱紅臉兒,小熙唱黑臉兒,有趣得緊。」
老太太輕啐了一聲你個臭丫頭原來是來看戲的,就再也憋不住大笑起來。笑過之後也憤憤道:「若我再年輕個十幾二十歲,何苦等小熙來唱這個黑臉兒?兩個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的,就欠大嘴巴招呼」
「原來小熙是隨了祖母……」金子琳喃喃道,旋即惹得老太太又是一陣子大笑。
重新坐定,又給老太太換了熱茶,金子琳和金熙姐妹倆聽老太太訴說著這娘兒倆的來意,時不時搖頭歎上幾聲。
原來萬太太一來,就給金熙說上了媒——說的是萬家同族的一個侄子,在東北做了個很大的林場,為人憨厚老實不說,身家也頗為不菲,「你們家六小姐的外祖家又是東北的,兩人肯定能說到一塊兒去呢,從此夫唱婦隨,豈不是好不快活?」
老太太當時就說多謝萬太太的美意,「我們六丫頭上頭還有兩個姐姐沒定下親事,她的事兒不急。」
萬太太接下來便一意遊說老太太,說可以先把六小姐的親事口頭定下,待上頭兩位小姐出嫁了再談也不遲。若不是老太太一口回絕了,還不知她要遊說到什麼時候。
「我們六丫頭若是願意先定下來,還用等著萬太太您上門兒說媒?守著偌大的京城,名門巨賈之家的少爺們還少麼,我們家都不知推了多少了」老太太這一番話,將萬太太臊得立刻說不出話兒來。
萬美琪當時立刻接上話茬兒:「喲,沒想到金老太太還這麼開明,晚輩的婚事也任由得晚輩自己挑三揀四了?」
金子琳聽到這兒,柳眉倒豎:「這姓萬的真不要臉挑三揀四怎麼了,總比她十四五歲就勾三搭四的好」
萬美琪的過往,還是金熙從覃慕盈那裡聽來、又學給金子琳知道的。之前她也囑咐過這位三姐姐,人前人後只當不知道這些,可別給人留個長舌婦的印象就壞了——何況慕盈的話到底是一家之言。
不想這金子琳到底是快人快語拿出來當話兒說了,好在對面的是自家老太太並不是外人兒。
金熙打椅子上站起來,走兩步坐到老太太腳下的踏腳上,握了老太太的手:「難為祖母了,這一下午都在為我推擋著……遇上的又是一對沒辦法講理的混蛋母女。」
老太太笑:「六丫頭變得這麼見外客氣,我倒不習慣了呢。不過那個萬二小姐怎麼勾三搭四了,能給祖母學學不?」
金熙險些被老太太的話氣了個大跟頭。本來換了話題,就是不想再提起那茬兒來,怎麼不但不管用,反倒令老太太追著問起來。
金子琳偷偷對金熙吐了吐舌頭,不想隨即就有些噁心。慌忙伸出手來掩住嘴,不想那種煩惡不減反增,哇的一聲順著指縫吐出幾口酸水,一早兒離開方家時專門換上的短袖小旗袍,前襟兒也污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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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個兒:北方方言,打不過鬥不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