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團圓宴。金熙才一進門就瞧見大伯大伯母和三叔三嬸圍坐在最近門口的桌子上喝茶,二爺金文清卻帶著小軒兒、陪著老太太坐在最裡頭的彌勒榻上,便先給門口這裡的長輩施了禮才往裡頭走。
不想老太太一眼就瞄見她又穿了套普普通通的西式衣褲,外頭隨意披了件粗呢大衣走進來,臉色立刻就不大好看了。
金熙瞧得清楚,當然也想遲些撞槍口,跟老爹金文清打了招呼又逗了軒兒幾句,這才湊到老太太跟前兒,一邊給她問安一邊低聲笑道:「您別總盯著我瞧,您瞧瞧咱們家這些人,就連最愛打扮的三娘四娘,今兒不也是穿得規規矩矩?」
「待會兒吃完了飯我就回去換衣裳還不成麼,在家時就打扮得花紅柳綠,倒好像隨時都要告訴別人兒我多奢華多有錢似的。」
老太太臉色微霽:「就你這張嘴兒會說話兒。不過你可別跟我來陰奉陽違的,吃了飯你必須回去好好捯飭捯飭,否則……」
這丫頭話兒裡的意思她能不明白麼,不過是怕穿得太花哨了、捅了老大兩口子的心口窩兒。幾個姨太太們最近確實也老實得緊,都明白只要大爺不高興,連帶著全金家都不會有好日子過,就連老2也不敢拿這個哥哥如何、還得刻意陪著小意兒。
可就這麼點子事兒,眨巴眨巴眼兒就應該過去了,何況眼下又是大過年的,被他們大房帶得十幾天了都沒一點喜慶勁兒,她老婆子早就想掀桌子了
人活世上一輩子,哪可能天天都是美事兒好事兒?遇上點兒不順心的事兒就垂頭喪氣,剩下的歲月還怎麼過?子音丫頭和予豪的婚事全是老大兩口子定的,錯兒都在他們自身上、還敢如此沮喪,又不是她老婆子包辦的,整天哭喪著臉子給誰看
老太太這麼想著,便將一腔怒氣都發到了大太太章氏身上,大太太才起身過來給老太太倒茶、又念叨了幾句孩子們還沒來全,咱們是等等還是就叫丫頭們先走著冷葷菜,老太太立刻將所有不高興全都表露出來:「孩子們全然沒了規矩,你也不管管」
「你說說,這些天哪頓飯不是叫老的等?尤其是你們那老三予晟,整天帶著幾個弟弟做什麼呢?大過年的吃頓飯也叫人吃不消停」
不等大太太答話兒,一旁坐著的大爺金文傑已經黑著臉站了起來:「娘您別著急,再氣壞了自己個兒,我這就去予晟的院子裡瞧瞧去,看看他們兄弟幾個到底做什麼呢,把晚飯都忘到腦後了。」
「你給我回來哪裡就用得著你事事親力親為了?不過幾個孩子罷了,多大的臉啊,吃個飯還等你親自請去」老太太和緩了臉色喚大爺回來,話裡話外卻依舊一點兒不留情面。
大太太委屈壞了。老太太這是衝她來的啊,大爺一出面,這老太太面色立刻就軟和了,話兒卻還是給她聽的,這是嫌她沒早早使人去喊少爺們過來呢
老太太本就是個不愛饒人的主兒,大太太您還在這裡戳著找罵做什麼。金熙急忙接了大太太手裡的茶壺,說了句您快去陪著三嬸兒坐著,這裡我來吧。又高聲呼喚映雪叫個老媽子去趟前院兒,把少爺們請過來。
被二爺趴在耳邊教了幾句話,小軒兒也邁著粗胖的小短腿兒跑來:「姐姐姐姐,把茶壺給我,我來給祖母倒茶。」
七姑娘金子萌被三太太推了一推,也笑吟吟過來執了小軒兒的手:「九弟弟還小,茶水又太燙,叫六姐姐拿著吧。咱們一會兒多吃些、快點長大個兒,再伺候祖母也不遲。」
老太太不由真心的笑了起來:「乃鯤也叫你母親抱著過來,和你軒兒小叔叔、予嘉八叔叔一起,陪老祖兒吃飯子萌和六丫頭也坐,晚來的那幾個,叫他們自己窗根兒坐著去喝西北風去」
老太太這話一出口,這一幕也就算掀過去了,大太太和三太太同時鬆了口氣。這老太太,凡事比誰都看得明白想得清楚,只差一點不夠好,那就是不會裝糊塗,多少年來一貫如此。
「這樣也好,都說人要是真正老了,就沒了稜角沒了脾氣,老太太發起脾氣來還中氣十足,說明還有很多年好活,這也是咱們做晚輩的福氣。」三太太顏思遠低聲勸慰著大太太。
大太太也只能點頭稱是。三弟妹這是不在老宅過,不受婆婆苦,坐著說話不腰疼啊。可這和她一直不大親近的妯娌還能勸慰她幾句,她總不能不識好人心,何況在老宅自有在老宅的好處。
可大太太最近著實高興不起來,甚至可以說真對老太太起了埋怨之心,再也無法挽回了。當初許家來了人,凡事都已經談得好好的了,老太太一句強硬的「生下孩子再說」,不免又惹惱了予豪媳婦,雖說假墮胎假裝大出血是予豪媳婦的不是,那不也是緣於之前老太太的句句不饒人?
媳婦已經進了金家門兒,就是純粹的金家人兒。再有什麼不是,也不能一巴掌拍死啊,不是應該哄幾句再拍打一下麼?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兒,老太太對她們這輩兒的三個媳婦甚至姨太太都能做得到,怎麼對予豪媳婦反倒要斬盡殺絕,還不就是因為這門親事不是老太太做的主。明著看是一切都對予豪媳婦去了,實則還不是殺雞儆猴給她瞧。
三太太見大太太點頭點得利索,轉頭卻又立刻陷入沉默,於是也不再跟這妯娌說話、以免自找沒趣,只端著自己跟前兒的白水一口口喝著。
原來,三太太又有了身孕了,如今已經快滿三個月。本來說是一兒一女已經足夠不想再生,可有了予豪媳婦鬧的那一出兒在前,外加三爺金文韜瞧起來是個老好人,可著實有幾個脈門不能碰,三太太哪敢說半句這個孩子我不想要。
三爺不能碰的脈門,孩子就是其一。甭管閨女兒子、還是沒生出來的,那都跟他祖宗一個份量。再說孩子又在肚子裡紮了根,哪個當娘的有予豪媳婦那般狠心呢。
老太太被金熙偷偷告訴了一聲,也遠遠的瞧見了三媳婦喝著白水,這次可是真的喜上眉梢再不生氣了:「思遠啊,你和老三就沒有好消息告訴我?」
三太太嚇得激靈一個冷戰,老太太可是從來沒這麼稱呼過她,今兒這是怎麼了?卻連忙掩飾住了、只羞澀地笑看三爺金文韜。三爺金文韜還不等站起來答話兒,七姑娘金子萌快人快語道:「祖母說得是,我媽是又有喜了」
「方纔您要不發那一通小脾氣兒啊,我爸爸肯定早就上前來跟您說了。所以我說祖母啊,往後還是只管享享兒孫福吧……」
金子萌的話沒等說完,便被三太太一眼瞪過去、嚇得閉了嘴。先不說老太太不喜歡這新式的爸爸媽媽等稱呼,單說她一個小姑娘家,說什麼有喜不有喜的,這裡可是老宅,不是在自家小洋樓裡,什麼都能說能做
老太太卻絲毫都沒在意,只因眼前這喜事兒來得真是時候兒。不單哈哈笑著說了聲大喜大喜、得再加幾個菜,還替金子萌佯嗔了三太太兩句:「七丫頭說的怎麼就不對了?我年歲大了,是該好好享享清福了,我自己管不住自己,你們就得學七丫頭這樣,一起勸我啊。」
三太太見老太太興致高,當然不能在有數的這麼幾天裡跟老太太唱反調兒,等回了燈市家裡再訓斥子萌也不遲。於是也笑著說:「母親說得是,學會享受天倫之樂,可是給個神仙都不換。」
金熙趁著老太太正高興,又趴在老太太耳旁說了幾句話,老太太的眼睛瞪得銅鈴大:「怎麼著?鬧了半天你們都商量好了,一起瞞著我?這是怎麼個話兒說的莫不是瞧著祖母脾氣不好,就把我當了外人兒,這真是反了天了」
這話聽著說得重,卻是滿含著笑意說得軟軟呼呼,又急急吩咐春棠:「快把軒兒和乃鯤的乳娘都叫進來,叫她們帶著九少爺和小小少爺去另置一桌,別總膩著鬧她們的娘」
等老太太吩咐罷這幾句,金熙嘻嘻哈哈道:「您別埋怨我娘和二嫂好不好?歸了包堆兒其實都是您的錯,一點小事兒就不高興,害得誰有點兒好事兒也不敢跟您說。」
「不過今兒也算誤打誤撞了,正巧和三嬸一起跟您報喜,再加上我三姐的婚事,咱金家這是四喜臨門啊,恭喜老太太啦」
老太太啐了一口:「方纔子萌還知道藏一半說一半兒,你是一點情面都不給祖母留啊趁著我高興就擠兌我,真有你的」
如今已經沒有什麼比多添子嗣更令老太太高興的事兒了,尤其是經歷了許衍芳的一出鬧劇之後。老太太本想通過金子琳的訂婚添些喜氣,沒想到用不了幾個月又能見到兩個孫輩一個重孫,這不是意外之喜是什麼。
見金熙越湊越近,臉上還帶著極盡諂媚的笑,老太太皺眉擺手兒:「你別惦記著往我這兒湊,怕是又要說,家裡這麼幾樁喜事兒牽著,待會兒就不去看燈了吧?你又不是婦產科大夫,這些事兒跟你何干?你給我老老實實吃了飯,趕緊回房收拾自己去」
金熙訕訕的打住,一臉的不快活。老妖精,老狐狸,老不正經我看不看燈,我喜歡不喜歡覃慕楓,又與你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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