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兩個多月後,正是金予辰與韓素芬的婚禮。婚宴並沒有像大少爺金予豪的婚禮那樣擺在了洋飯店,而是選擇了老飯莊子翠華樓。姑娘小姐們都在二樓上,眼下正熱鬧得緊。
而金熙在這一天,也是隔了兩個多月再見金子琳,心底的寒意立時爬滿了全身每一個汗毛孔。這個原本身材豐潤、顏色粉紅、神采飛揚的女孩子,如今用『蒼白瘦弱』已經遠遠不足以形容,她頓時想起了一個詞——行屍走肉。
金熙與各式親戚帶來的女孩兒們打過招呼,正要喝杯茶歇歇。如今猛然一瞧見金子琳這等模樣,那茶便分外的苦澀,說什麼也喝不下去了。
覃慕盈偷偷拉了金熙:「你這三姐姐說是得了場大病,連學都上不了了,我還當是她嬌氣。如今一瞧她這樣兒,我倒有些小人之心胡亂猜度了。」
金熙慌亂的點頭又連忙搖頭,卻不知該說些什麼。說金子琳並沒病?眼下又明明是大病初癒的模樣;說金子琳有病?其實還不是與她和孫櫻娘有關,尤其是又有她的挑撥離間在裡頭……
那次衝突過了這麼久,金熙心裡一直放不下。二太太母女倆多蠱多妒自然是錯處不少,可她金熙屢次三番的做起了推牆手,若叫外人評判一番,是不是她也不比那兩人善良半分?痛打落水狗的話兒倒是在理的,可是一腳將狗踢進水裡再拉著眾人來打,這麼做未免太狠毒了些吧。
覃慕盈見金熙面色不大好看,還以為她心疼金子琳,撇了撇小嘴兒道:「你就是整天裝得冷硬,其實還是心腸太軟了。我就不信你心裡不知道,宅子裡的事兒瞧起來都不大,不過是女人們的小鼓搗,可實際上沒準哪件事兒都是要命的事兒,你心軟,就別想好好活著。」
「不過好在你早就搬出來了,雖說吃穿用度可能會不如在老宅,到底還是又輕鬆又自在,也省得我們為你捏著一把汗了。」
金熙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覃慕盈本來那麼溫婉的一個女孩子,今兒怎麼竟然說出這麼一番言論?
覃慕盈見金熙用那種疑惑的目光看她,不由羞色爬上臉頰,聲音更壓得低了些:「自打二姐姐和佟家表哥定了親事,我娘和我嬸娘動輒便給我們幾個講這些事兒。」
「說是年紀小時在家做姑娘,不忍心叫我們早早瞭解那些醜惡,可姑娘家畢竟是要嫁人的,若是到了婆家還一味的溫婉柔順,早晚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覃慕盈說罷這些話,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素芬表姐今兒就嫁進金家去了,還不知要過的是什麼日子呢。素芬表姐還傻乎乎勸她們幾個說,莫擔心,等回門時候就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了。
回門時才不過在婆家過了三幾天,哪裡真能看出來好與不好?不過那金子琳看起來還真是病得不輕,想必也就沒心情沒精力和新嫂嫂作對挑錯處了吧,覃慕盈這才放了一半的心。
其實本來若照著金文清的想法兒,就算金予辰娶親,佟氏娘兒倆也不該露面,還是各自留在房裡禁足才是最穩妥的。老太太哪裡能依,缺了這麼要緊的兩人兒,若叫韓家親家們看出了蛛絲馬跡,或是覺得金家禮數不夠,那不是功虧一簣了?
之前大少爺金予豪的婚禮一事,並沒用老太太操過多少心。大太太只要願意做,著實是個能幹的人兒,當時也不過是隔三差五學說給老太太聽一聽,都準備了什麼,客人如何請,只等老太太點頭就好,倒叫老太太對這媳婦又刮目相看了一回。
如今輪到了二少爺金予辰,二太太之前又一直在禁足,就算老太太說了好幾次、說不如將她放出來操辦下婚禮,金文清也咬緊牙關不答應:「大不了叫外人兒說我太疼這個兒子了,我倒寧願一切都由我來打理。」
其實當初他說要與佟氏離婚,一半是氣話。本來當時就惦記著孫櫻娘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一天都沒理順了心情,才一進家門兒,又瞧見佟氏在老太太屋裡找熙兒的毛病。她就不能踏踏實實在自己屋子呆著麼,他金文清可少過她吃穿用?
可兩個多月冷眼看過來,金文清想離婚的心思竟然更甚了。將佟氏娘兒倆禁了足,整個金家都跟著消停起來,若是叫她速速離了金家,豈不更是歡樂和美?
老太太見自家老2堅持不鬆口,也就沒了轍,只得喊來家裡管事的幾個老傭人,囑咐他們多幫襯二爺一些:「等二少爺的婚禮風風光光辦好了,個個都有賞。」
金熙見金文清忙碌得不善,老太太在內院兒也跟著操心,也想伸手幫些忙。可她就算在前世也沒參加過幾個婚禮,更別提在眼下這個世道兒,婚禮規矩什麼的亦是一問三不知,哪裡懂得如何操辦。
老太太倒是一把抓了她的勞工,半玩笑道:「你和你韓家姐姐說得來,你就做金家和韓家的聯絡人吧。你韓家姐姐有什麼要求,或者有什麼顧慮,都歸你打理處置、回來跟祖母轉達。」
因此金熙這些日子做的事兒,韓家與覃家都看在眼裡,尤其是幾位太太和姑娘們,皆感歎道多虧素芬有這麼個小姑子、貼心又懂事兒,整日在金宅韓宅覃宅之間飛跑傳話兒和稀泥,倒叫素芬能少吃些婆家的苦頭兒和下馬威。
「素芬姐姐的喜服真是漂亮,我倒瞧著比你大嫂進門兒時穿的那洋裝好看得多。」覃慕盈見金熙恍惚的坐著,似乎興趣不大高,還以為她想起了過去在金家吃的苦受的罪、心裡不大爽快,連忙找話題。
金熙笑了。喜服是覃慕盈和她陪著韓素芬一起去定的,定了改改了修的,來回也跑了四五趟呢,如今覃慕盈卻說很漂亮,還不就是叫她別多想了,趕緊瞧瞧眼前這熱鬧場面放鬆下心情。
她也不過是順著金子琳的模樣兒、又想起了前幾天金文清和她說過的話。金文清如是說:「若是爹真的和你大娘離了婚,你能不能還搬回家來住?你若一直住在外頭,等你母親來了,她說什麼也不願住進老宅來的吧?」
先不說金文清離婚不離婚。這個老宅,本來就是叫她避之不及的,如今又有金子琳這麼個行屍走肉擺在那裡,時時刻刻提醒著她曾經犯下的錯兒——幸災樂禍小肚雞腸落井下石等等無一不足。因此她與金文清道:「您還是先商量我娘最要緊……」
金文清聽懂了。女兒這意思是,她那裡是小事兒,櫻娘答應不答應才是最最主要的。可不是麼,若是櫻娘願意進老宅,熙兒能不跟著?哪怕不為了他這個爹,為了她娘和弟弟妹妹,也得過來住著不是?
金熙一邊心裡琢磨著,一邊調笑覃慕盈:「當初咱倆陪著素芬姐姐、哎呀,今兒該改口叫二嫂了呢,咱倆陪著我二嫂跑了多少趟,才定了這個喜服樣式材料?倒是提前心裡有譜兒了,等你嫁人時,也少跑幾趟腿兒。」
覃慕盈嗔笑道:「你個死丫頭,難不成你這輩子就不嫁人了。你比我也小不了兩歲,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金熙一呆。在這世道兒嫁人,她可是從來沒想過的事兒。這時代的男人,思想做派和習慣能令她適應麼?那可是要一起生活一輩子的呀。何況她的心理年齡可是幾十歲的人了,叫她找個比她大上三五歲的,那不是禍害小男孩一樣了?
「嫁人有什麼好兒,像你說的,還得費盡心機對付婆婆大姑姐小姑子妯娌。我倒寧願做一輩子老姑娘,一個人住在方巾巷,想做什麼做什麼,說不盡的逍遙自在。」金熙搖頭。
覃慕盈也愣了,這丫頭竟然也有這種想法啊,「其實我也想過,要是和那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點感情也沒有,還真不如獨身呢。可人生哪裡說得準,保不齊哪天就遇上了你特想和他一起生活一輩子的那個人,為了他,吃什麼苦頭也甘之若飴呢。」
金熙低聲笑起來:「覃四小姐可要小心了,自由戀愛害死人啊。父母之命好在哪兒,還不是家世相當門戶相對?一見鍾情才是最要不得的,跟著窮小子吃糠咽菜的事兒,萬萬不能做。」
覃慕盈輕撓她的胳膊:「我還當你不俗。誰知你竟也是個俗人而已,還講什麼門當戶對。倒是我看錯了你。」
金熙長歎一聲:「我娘和我爹的事兒還不是個大警鐘?因此我早就看透了。一見鍾情是所有情分裡最最靠不住的……」
她的話令覃慕盈沉默了良久。在這個老派新派交替的時候,最苦的就是她們這些新式學生了,既嚮往那種純粹的愛情,又不願為愛情吃一點點苦處;既不想相夫教子做一輩子家庭婦女,又沒有足夠的膽量和能力去做一番大事,真是矛盾得可悲可憐。
就算是雅寧表姐、如今是她二嫂了,那麼新派的一個女學生,如今成了她們覃家媳婦,在她奶奶和嬸嬸面前,不也是乖得小綿羊一樣。可是每次離開老太太的堂屋,她都會瞧見二嫂長長出上一口氣再捶捶腰背。
金熙也與覃慕盈相對沉默。雖說現在就開始規劃感情之事未免太早了些,可過去的幾年過得多快?一眨眼她都來了這異世八年了,下一個八年,也一定是如同白駒過隙。
看來她真得盡快安排她的生意了,能多賺些就趕緊多賺些,省得再次被別人安排命運時,又是再一次的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