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事情,金熙也不知道老太太和金文清是如何處置的。並不是二太太那一掌摑得有多厲害,而是她心裡完全承受不住了,一直都在渾渾噩噩的胡思亂想,她到底是哪裡做錯了。
若是真的想要冷面冷心過完這一生,她就不該下了學就屁顛兒屁顛兒往金家老宅跑。金文清是個成年人,又是她金熙名義上的爹,怎麼安置孫櫻娘他自有決斷,何必她一個小孩子置喙。
老太太怎麼想,也和她沒什麼關係。若是需要勸說老太太,金文清肯定比她能力強份量重。
這麼一琢磨,金熙也就明白了。今兒這些事兒,完全是她自找的,她其實還不就是想來瞧瞧熱鬧,看看二太太母女得知孫櫻娘懷孕了,會是何等氣急敗壞的模樣?說得深刻些,她這就是典型的幸災樂禍。
可是笑看敵人狼狽不堪有錯兒麼?金熙苦惱了半晌,方才得出結論,她這是入戲太深了,早就忘了才來京城時、給自己規劃好的道路?——若是暫時分不清對錯,就該在看熱鬧的時候隔岸觀火明哲保身、而不是置身其中。
被二太太抽得紅腫的臉蛋兒,用冷水敷過後又抹了些老太太給的藥膏,如今也不再火辣辣的疼了,金熙才想起偷偷拉過秋桂問問,二太太母女如何了。
只是她的話才一問出口,就後悔了。不是方才都想好了、不再過問這些爛糟事兒了麼,怎麼又忍不住那害死貓的好奇心了?
好在秋桂也似乎是被老太太提前囑咐過了,並沒多說及哪一個的傷勢和怎麼處置的,只是說二太太娘兒倆都沒大礙、請六姑娘不用擔心:「二爺出去送大夫了,說是回來後和六姑娘一起陪著老太太用了晚飯、就送六姑娘回方巾巷。」
這是怕她納過悶來扭頭就離開老宅,便說一起吃了晚飯再送她回去?其實倒是無所謂了,只要她以後只管好自己的事兒,來金家老宅吃多少頓飯也無礙。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受了委屈只知道離家出走、或是從此不再來……
老太太被春棠扶進裡屋去吃了點藥,又換了衣裳才被扶出來。到底是年紀大了,見過的雞飛狗跳之事絕對不少,如今已經是一臉的平常神色。只是在開口問金熙的臉還疼不疼了時,稍稍露出一些關切的神色。
聽金熙說抹了她給的藥膏後舒服多了,老太太點頭,瞇著眼問道:「六丫頭啊,你可知道從打你來了之後、祖母為何一直護著你麼?」
金熙直眉瞪眼的搖了搖頭,一副懵懂模樣兒。雖說老太太的心思她猜測過多少回,也得出了好幾種答案,可老太太到底怎麼想,她哪裡敢肯定。
「一人榮,全家榮;一人辱則全家則辱。」老太太歎了口氣道:「這個道理你肯定懂的。前朝時候,世家名門全都對家裡出色的姑娘小子們極好,也是這句話的緣故。如今雖不講究這些了,可意思終歸還是一樣的。」
「男孩子足夠出挑有擔當,就能挑起大半幅家業,再有三兩個兄弟幫襯著,也不至於叫家世沒落了;若男孩子實在不成器,有好的姊妹幫襯著自己兄弟、也算是退而求其次了……」
「如今你們這一輩兒,你的哥哥們你也瞧見了,全都是讀書讀傻了的模樣,做生意根本比不上你大伯和你爹。」
「姐妹們更不用提,且不論你三姐姐這樣的、一個鬧不好就會辱及全家的性子,單說另幾個,也忒懦弱了些。指望她們到了夫家招得公婆喜歡、再捎帶手幫襯下金家,那簡直是妄想。」
金熙依舊一臉懵懂:「祖母是覺得我合適?可我覺得我也不堪擔此大任啊?」
心裡卻一片寒顫。多虧穿來的是這麼個時空啊,若是再遠古一些,這老太太還不敢送她進宮選秀去?
老太太一臉嚴肅:「要和你說的就是這個。你這孩子,心思什麼的都不差,只是嘴太利了些祖母說得難聽些,有句俗話說的是,咬人的狗不叫,懂不懂?」
金熙恍然大悟,老太太這是教訓她呢咬人的狗不叫,話糙理不糙。若照這話兒說,她方才尋思的也就沒錯兒了,哪有看戲的不好好看戲,倒粉墨裝扮了、跑到台上唱起來的?挨了二太太那一巴掌,還不就是她活該挨的
她這是有一身好功夫護著自己,嘴也就跟著不饒人起來,若是沒有呢?難道不會武藝的女子,都混不得大宅門、也別想混得風生水起了?老太太的意思想必是叫她以後多用腦子少用嘴吧。
「我懂了,祖母。您是教導熙兒,少說話,多用心。」金熙笑著對老太太說道,卻並沒敢把自己心裡想的、更深刻的一句說出來,那就是坐山觀虎鬥才叫高手。
若是時光能夠倒流該多好,回到她下午才來了金宅的時候。她只陪著老太太說些閒話兒,二太太母女倆來了,說她什麼她也不急不惱。反正金文清也沒多久就回來了,進屋撞個正著,不是正好能替她出口惡氣?
也許,她的骨子裡還是一點委屈也受不了的。否則怎麼會幾句話都聽不得、立刻就要牙尖嘴利的反駁呢。似乎不用犀利的話語將人家心裡的傷捅來搗去,再給人揭上幾個短處,受傷的就成了她。
金熙一邊想一邊笑,前世活了二十五年,再加上今生的七八年,也算活了三十幾歲了,為何還這麼幼稚?老太太瞧見她這模樣、挨了說還笑得出來,也暗道畢竟她再過倆月才滿十四歲,有什麼可急的?一點點教也不遲。
老太太之所以說了那幾句,就是早瞧出來了,金熙那會兒絕對是故意激怒佟氏娘兒倆的。可這話兒又叫老太太如何說出口?傳到那娘兒倆耳朵裡去,不成了她老婆子挑撥離間了?因此才換了個說法,囑咐她說以後莫再那般言語不饒人。
雖說宅門裡的爭鬥本來就是這樣、不是你踩巴我就是我擠兌她的,並且這事兒也只怪佟氏那娘兒倆不爭氣;可畢竟都是親的熱的,對自家人多少得學會忍讓才是,否則就是心太狠了。這樣的一個孩子,還能指望她到了婆家再幫襯娘家麼。
金文清送走了大夫,就回到老太太這裡來。秋桂已經傳了晚飯,擺在了老太太的偏廳裡。金家三代三口,悄無聲息的用著飯,只偶爾聽見湯匙磕到湯碗邊緣的輕微碰瓷聲。
即便如此,金熙的食慾也沒受到影響,於是她一邊吃一邊腹誹:我是不是有點兒沒心沒肺啊?整天裡不是和這個拌幾句嘴,就是和那個動幾下手兒,簡直成了瘋婆子了,就這樣還傻乎乎高興呢。穿越很沒意思麼?非得拿這些當佐料。
金文清是一點好好吃飯的興致也提不起來,只吃了小半碗飯,就推說飽了。老太太白了他一眼:「有天大事兒,也得好好吃飯你瞧瞧你閨女,莫不是你個大人還不如個孩子看得開。」
金熙忍笑。金文清哪裡能和她比,這一大堆的事兒正叫他焦頭爛額呢。作為一個男人,沒什麼事兒比後院失火更令人沮喪鬧心的了吧,在外忙生意忙得腳不沾地,回家來家裡又是一塌糊塗,這天下哪裡還有屬於他的一塊清淨地方?
金文清被老太太說得臉一紅,於是又喝了半碗腐竹筍尖山雞湯。老太太這才欣慰地笑道:「這樣才對嗎,勞累了一天,不好好吃點東西怎麼成?就算天塌了,吃飽了也有精神應付。」
送金熙回方巾巷,是金文清自己開了車。金熙坐在副駕駛上滿臉崇拜的微笑,誇張的問道:「爹是何時學會的開車呀?爹你真厲害,學得好快」
說完這話,她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拍馬屁也沒有這麼拍的吧,這車買回來可是快兩年了。不過這又如何,如果這種話能叫金文清高興些輕鬆些,她倒不介意多說幾次——可是她何時學會這些了?以往不是最不屑順情說好話的麼。
「等你放了假,爹教你開車,很好學的。」金文清微笑著回答女兒道,果不其然如金熙猜測的一般,心情好了許多。其實哪個人不喜歡被人誇獎肯定呢。
「你的花草種得如何了?如今天氣這麼冷,也都不怕凍?」金文清猛然想起了那塊地,便頗為埋怨他的粗心,怎麼每日裡只知道忙活自己一點眼前事,連女兒的事兒都忘了過問。
金熙笑著答道:「還好當初就選了些耐寒的品種,冬天也凍不死。買苗兒時候花農也教過了,才一入冬時就在根兒的周圍都圍了麻包。不過這種季節也沒什麼產量,等開春兒就好了。」
她該如何給金文清解釋,只要京城的冬季氣溫不低於零下二十度就不怕?這世道兒可還沒溫度的說法。不過這麼說了,金文清也聽懂了,笑著說:「爹可是沒想到熙兒還懂得花草經,更沒想到花草還能賺錢。」
「爹那是不愛看閒書。好多書本裡都說過,打很早以前就有了什麼玫瑰清露玫瑰花茶,不只是玫瑰能做清露,茉莉,桂花,都可以呢,熙兒就想試試。」金熙掩飾著,將緣故都推到書本上去了。
金文清微笑點頭:「聽你這麼說我倒想起來了,頭些年咱們家的一個遠親來探望你祖母,便帶來了幾瓶子木樨清露。那個就是桂花做的,前朝時都是上貢之物,普通人家見不到。你地裡也種了桂花?京城這天兒,養不活桂花吧」
金熙見金文清和她聊得興趣盎然,心裡鬆了口氣,「是養不活,所以只養了些玫瑰和其它的香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