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清悄沒言聲看著那卷子,看了足足又有五六分鐘。這五六分鐘裡,整個堂屋的人竟沒出過哪怕一絲一毫非常細微的小動靜。老太太的木佛臉彷彿被燈光鍍上了一層金光,金燦燦的越加耀眼起來。細細一看,原來是眼角眉梢全都掛了喜氣,嘴角也是越翹越高。
金熙卻有些後悔。剛才被金子琳激的不行,這丫頭竟敢惦記她的水筆!如今卻有些傻眼了,怎麼重活了一次還這麼愛臭顯擺?拿著上過大學的腦子糊弄一個小學二年級水平的真孩子,這有什麼可得意的?就算不提善良二字,藏拙總該懂得吧?
不過金文清接下來的話卻令她釋然了:「熙兒這水平,看來我可以帶著她去找校長,要求直接上六年級了。」
金家四個姑娘都在三年級,她才不願意和那四個在一起,當然是離得越遠越好。跟那四個一起,是隨著另三個聽金子琳的,還是她另立山頭兒?金子琳若真的惹到她她當然不怕,該還手該反擊一樣都不能少,可收拾了她之後呢,回家來如何交待?
今兒這麼一臭顯擺,還能到六年級插班去,當然是再好不過了。滿年級沒一個認識的又如何,大戶人家的小姐還不都和金子琳一個德行,不接觸才更好。
在場的眾人聽了二爺金文清的話,除了老太太大太太,個個如同臉上開了染坊一般。二太太是又氣又怕,這哪是個小土匪,這純粹是個小妖怪啊!本來四姑娘金子怡這幾次考試就次次都比子琳強一頭,如今又來了這麼一個……
若叫外人知道金家二房的嫡姑娘比兩個小老婆生的還不如,她的臉往哪兒放?再過幾年又到了議親的時候……本來現如今就不講太多規矩,過幾年還不是更甚,上門來提親的會不會一心一意奔著這學習好的?
當初這女校才來京城,就有幾個頗為拔尖的姑娘直接上了二年級。那一撥子正是暑期之後開學要上六年級的學生,介時可是女校第一批畢業生,就像鍍了一層金一樣的。
而再往後畢業的,可就越來越不值錢,畢竟滿京城的大戶人家只要不是太老套的,全都把姑娘送了去。這麼一算,子琳要比那小匪婆子晚畢業兩年哪,這可如何是好?
二太太在這裡如同麻了爪一般,金子琳卻猛然站起走到金文清身前,一把將那試卷搶過來,滿臉勉強的笑容道:「既是打了賭的,我願賭服輸,可我總得親眼瞧瞧才心甘。」
坐回她的位子上,又喊著金子晴和金子明與她一同看。金子晴抬頭望了望大娘,就見大娘朝她使眼色。於是打定了主意只看不說話,又暗地撓了撓金子明的手心。
金家老太太自然是既看了喜劇又看了鬧劇一般。二太太的臉色,三丫頭的故作鎮靜和擠兌姐妹的小心計,大太太的低垂頭想心事手卻不停扭帕子……這六丫頭,還真是個小石子投進了水塘裡,一石激起千層浪啊!
白天裡倒是問過她,在山上都學過些什麼。這六丫頭說,山上有個叫武德誠的軍師,本是個大戶人家出來的公子哥兒,肚兒裡學問多著呢,每日閒暇下來便教射馬嶺綹子裡的孩子讀書識字,稍微學得不好,就拿竹條子抽手掌心兒。
又有大當家的雞鳴即起,挨個掀了小子們的被窩兒,再光光砸丫頭們的房門,喊起來隨他一起在聚義廳前頭空場上習武,雖說是強身健體,學得含糊了也要下腳踹。
這還是個文武雙全的丫頭啊!看來頭些年沒叫她爹去接還對了,早接下來早就和這幾個丫頭一樣養廢了!看看在家這幾個,哪有一個拿得出手去的?驕嬌二氣一樣不缺,吃穿全都要好的奢侈無度,只是說到正經事上個個掉鏈子……
老太太其實也是在替自己洗白。她當初可不是這麼想的,哪怕金文清跪下求她,說孫櫻娘是他的救命恩人,老太太也是死活不吐口兒。
若不是金文清後來說,您老忍心叫兒子的骨肉在那山上成為第二個孫櫻娘,或是做了匪婆子嫁個男土匪,或是隨隨便便跟了誰,生了孩子也沒人往家裡娶,孩子照樣沒有爹,長大了還是做土匪……老太太還是不會答應的。
尤其如今見了金熙的面兒,老太太又總覺得這孩子長得像她小時候,再一想這麼好的一個姑娘若是留在山上、長大了成了真正的匪婆娘,就忍不住直打冷戰。
金子琳終於將金熙做的試卷看完了,臉上說不清是妒是恨是悲憤還是羞臊。一共五十道題,她當初答了半個鐘頭,還錯了五道只得了個四分加,這小匪婆子只用了二分鐘多些,還道道都答對了。
最可笑的是,她還和人家打賭,人家還說,贏了也不要她的任何東西。這可是極大的羞辱啊!有這小匪婆子在,以後她金子琳在金家在學堂可不要再想抬起頭來!
金子琳想著想著,眼淚就從眼眶滑落,辟里啪啦掉在那試卷上。墨水寫就的阿拉伯數字瞬間洇成一團團帶著淺藍色毛邊的水印子。
二太太瞧著女兒哭得傷心,可就受不了了,忙打腋下拽出繡帕來迎過去給女兒擦臉,又有些嗔怪的對金熙道:「你三姐姐明明是好心,你跟她打什麼賭,一點姐妹情分都不顧了。」
金熙本來還想安慰金子琳幾句,聽到二太太這話倒笑了:「大娘這話熙兒可聽不懂了。是熙兒上趕的和三姐姐打賭?我倒記著是三姐姐說,我要答錯了題,就得把這水筆給她呢。」
二太太見金文清臉上有些怒色,忙將話兒往回收:「大娘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說你不該應了和她賭。你若不應,她也不會追著不依不饒不是。」
「熙兒不過是說了句,我若輸了就將筆給三姐姐,我若贏了也不要三姐姐什麼東西,這也不對了麼。那我要是說就算我輸了,這筆也不給三姐姐,大娘不得說我小氣?」金熙似笑非笑的問二太太。
二太太被金熙問得啞口無言。後來還想再辯駁幾句,金文清不耐的揮了揮手:「三丫頭就是叫你慣壞了!一點兒也見不得姐妹們比她強。那倒自己使勁追啊,就會使臉子掉眼淚,要不就是喊娘給撐腰兒。哪兒還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模樣!倒像上不得檯面的小家子氣東西了!」
金子琳被她爹這話氣得羞惱更甚。她長了這麼大,哪曾挨過這種沒鼻子沒臉的訓斥?立起身來狠狠瞪了金熙一眼,旋即就哇哇哭著跑出了老太太的堂屋。
****
二更在晚飯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