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漠載著我飛快地奔馳在路上，風吹過耳際，絲絲作響，帶著秋天的清爽，樹蔭下的我們斑斑駁駁。過了不久，路邊的景致變了模樣，房子稀稀疏疏散落在兩旁，成片的田野上種滿了稻穀，豐收時節還沒有到，卻已然能聞到稻穗溢滿陽光的香味。
「你帶我去哪裡？」我禁不住第三次問秦漠。
「到了你就知道了，不要著急。」依舊是慢悠悠的回答，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
又過了不久，農田，村莊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夕陽美得醉人，太陽在雲堆裡忽隱忽現，光線透過雲層射下，將遠處的山頂照得格外美麗。
秦漠的車回轉在盤山公路上，山腳離我們越來越遠，我往下看去，漫山的黃葉；對面的山上，有一整片的楓樹林，葉子雖然還沒有徹底的紅透，但已經宣告了秋天的來臨。沒多久，太陽一點點落下去了，最後消失在天邊，我頓時感到一股涼意，害怕黑暗來襲。
「害怕嗎？」秦漠握著方向盤，專注地看著前方。
能不害怕嗎？在漸黑的黃昏，行駛在山間，路窄得只能勉強允許兩輛小車過去，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失足墜下去。
「有點。」我呼了口氣，聲音有些微微顫抖。
「沒辦法，沒有回頭路了，不過，快到了。」
我順勢看過去，不遠處是一條岔路，右邊通向更高的山，左邊水平向前，路掩蓋在濃密的樹下，彷彿能感到陰氣迎面襲來。
就在我想著該往哪邊去的時候，秦漠已經把車開向了左邊，我們的視線瞬時變暗，秦漠打開車燈，燈光下能看到小蟲子在飛舞，密集雜亂。路的前方還是路，樹的盡頭還是樹，我感到陣陣冷風。穿梭在這黑暗的樹下，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白晝還是黑夜，可這些樹還是這麼旺盛地生長著，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
「這是什麼地方？」我還是忍不住再問了一句，「告訴我嘛！」
「說出來就沒意思了，肯定是一個surprise啦！」秦漠舉起右手，摸摸我的頭。
我通過反光鏡向後看去，除了尾燈散發出的光，什麼都看不到，全然是漆黑一片，天應該徹底暗下來了。
「那條岔路的另一頭是哪裡？」這個地方總讓人有不確定性，何況現在天都黑了，而視線裡，什麼都沒有。
「那邊的山頂上有一個村子，村子很安靜，很少有人打擾，還有座廟，據村裡人說，那座廟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了。」秦漠漫不經心地回答著，似乎在努力回想著什麼。
這麼偏僻的地方，知道的人應該不會很多，秦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還有，他帶我去的地方想必他經常去，所以才會對這裡的地形瞭如指掌。可是他回國才幾個星期，又為什麼會想到這裡來，難道是以前來過嗎，可他出國前在這裡才呆了短短的一個多月，怎麼會還記得呢，難道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
「你怎麼這麼瞭解？」我還是忍不住問他，不想讓自己再胡思亂想了。
「五年前，我去過那裡。」秦漠的聲音變得很安靜，甚至是有一些悲傷。
我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也許是我多疑了。
秦漠突然冷笑了一聲，說道：「不知道他們還記不記得我。」
「他們？」我小心翼翼地問他，忽然間覺得眼前的秦漠好陌生，就像第一次見到他那時一樣，冷漠，神秘，將自己埋在面具下。
「當然是村民啊！」秦漠突然朝我燦爛地笑笑，又恢復剛剛的樣子，「我那時候還在那裡住過幾天，離開的時候，村民還很不捨得！」
「是嗎？」我鬆了口氣。
秦漠，真的是謎一樣的人，我以為跟他很近，很瞭解他，卻發現，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而他似乎總是在逃避過去。
「快到了。」
我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已經駛離了那片密林，我抬起頭，整個夜空出現在我眼前。那麼璀璨的星光，月光下，樹木的影子打在我們身上，忽明忽暗，眼前一點點開闊起來。想來，前面就是目的地了吧。
「怎麼會這樣啊，明明就是這裡的，不會錯啊……」秦漠拿著手電，四處張望，車燈照著他單薄的身影。
我也跟著下了車，看著他漫無目的地尋找，問道：「你到底在找什麼？這就是你說的驚喜嗎？」我幸災樂禍地看著他，難得能看到他會這麼無助。
「以前這裡有個山莊的啊，怎麼現在，黑燈瞎火的？」秦漠抓抓頭髮，似乎已經放棄尋找了。
「山莊？所以，你打算帶我來度假？」原來這就是他的計謀，我莫名感動，心裡酸酸甜甜的。
「本來，想帶你住一晚的，看來，驚喜泡湯了！」秦漠努努嘴，有些失望。
看著他那副模樣，成年人的穩重，又帶著小孩子的俏皮，我竟忍不住迎上去，吻了他。他吃驚地看著我，我的臉霎時緋紅，所幸是這黑夜，他看不出我的窘迫。「我，我很喜歡這個驚喜。」我尷尬地笑笑，不知道如何掩飾自己的失態。
「我也很喜歡這個驚喜！」秦漠的食指劃過嘴唇，一副貪婪的樣子。我背過身去，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原來太主動，後遺症會這麼強烈。
「啊，我想起來了。」秦漠自言自語道，我轉過身去，不解地看著他。「記得前幾天Jason跟我提起過，說這個山莊好像幾年前倒閉，我沒放在心上，原來是真的啊！」
「什麼？」我的難為情瞬時煙消雲散，「這個驚喜我可不喜歡了。」
「那這個呢？」秦漠一把抓過我，窒息般貼緊我的唇，一點點吞噬著。我竟然又呆住了，傻傻地看著他，燈光有些刺眼，卻把秦漠的臉照得無與倫比，睫毛的影子在他臉上調皮地跳舞，眉宇間是那麼專注深情。突然，他抬起右手，遮住我的眼睛，我的眼前頓時黑暗一片。秦漠把頭側向另一邊，黑暗中，我只能感受到他的溫柔與自己的心跳聲。
不知過了多久，秦漠拿開手，慢慢睜開眼睛抬起頭，溫柔地說道：「這才是接吻，記住了嗎？」
我機械地點點頭，思緒卻還停留在剛剛那會兒，只覺得腳下踩的是一大塊棉花。
「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這是我回過神來後的第一反應，這裡漆黑一片，還吹著山間特有的冷風，我已經開始瑟瑟發抖。
「現在下山太危險，不可能了，去另外那邊的村子投宿，也要開好長一段山路，也太危險了。」秦漠從車上拿下來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頓時感覺，舒服了很多。
他的意思是我們要在這裡呆一夜，我還是在這荒郊野嶺露宿，心裡忐忑不安。秦漠把外套的拉鏈替我拉上，看出了我的擔憂，笑著安慰我：「別擔心，有我陪著呢。」
看著秦漠的笑容，剛剛的害怕竟安定了下來，是的，從第一次牽手開始，我就是那麼相信他的，而每一次，他都那麼完美地保護我。他是我最重要的人，如今他陪著我，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車裡的溫度剛剛好，看著秦漠從包裡掏出一堆吃的，應急用的東西，我真懷疑他是故意把我帶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的。
「還餓嗎？」秦漠摸摸我的頭，擦去我嘴邊的麵包屑，我搖了搖頭，秦漠看了看時間，念道：「還有半個小時。」
「什麼半個小時？」
「跟我來。」秦漠拉著我下車，往車燈照亮的地方走去，很快就到了一塊空地上，憑著月色，可以隱約看到四周圍繞的山。他從身後拿出什麼，展開，竟是孔明燈。
「據說，凌晨的時候，所有天使都會來到人間……和你媽媽姐姐講講話吧。」說話間，他已經把孔明燈點亮了，交到了我的手上，「它會把你的思念帶到她們身邊。」他吻吻我的額頭，轉身離開，倚靠在車門上，開始塞起耳機聽音樂，故意側過身去。原來如此，原來帶我到這裡來是為了這個，我的每一句話他都會放在心上，我的快樂與傷心，我的過去與未來。在我最脆弱無助的時候，他竟是以這樣一種方式陪著我，愛著我，我是多麼幸福啊。
我抬起頭，鬆開手，孔明燈升上了天空，在無邊的黑暗中，漸行漸遠。我閉上眼睛，腦海中閃現過曾經的快樂和幸福，不知不覺，眼淚打濕了睫毛，流進了嘴裡，鹹的，苦的，就如當初姐姐的血一般。我掩面跪在地上，忍不住大哭起來。
媽媽，姐姐，為什麼你們要留下我，你們為什麼走得那麼狠心，你們忍心嗎？對不起，我沒用，沒有守住爸爸，沒有守住我們的家，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你們會怪我嗎？我無數次想就這樣隨你們去了，我好累啊，爸爸他不愛我了，家裡，我是那個多餘的人了。你們知道嗎，這些年我過得有多苦，我像個罪人一樣卑微地活在爸爸的面前，可爸爸連贖罪的機會都不給我，我好想爸爸，可他已經不要我了！為什麼姐姐賭氣的時候爸爸會低頭哄她，輪到我卻不行？為什麼我用盡全力去爭取爸爸所希望的，爸爸哪怕連簡單的誇獎都那麼吝嗇？
我多想就這樣去找你們，就像這盞孔明燈一樣，沒有束縛了。可我知道，你們一定不願意，我想，秦漠一定是你們派來陪我，代替你們來愛我的，我會抓住這份幸福，絕不會放手。
我站起身來，擦乾眼淚，對，我不能再用這副表情面對秦漠了。我揚起嘴角，笑著轉過身，朝秦漠走去。秦漠詫異地看著我，接著，還我燦爛的笑臉。我們彼此心照不宣，擁抱在純美的月光下。
「我猜你這些天愁眉苦臉的，一定是想你媽媽和姐姐了，既然不回去祭拜她們，在這盡盡孝心也是一樣的，她們會知道！」秦漠的聲音縈繞在我的耳邊，我彷彿聽到了淡淡的憂傷，那種悲傷，絕不比我弱。
我抬起頭直視著秦漠的眼睛，那樣深邃，眸間凝固著無法言說的悲痛。「秦漠，你怎麼了？」
「沒事！」秦漠回過神來，雙眼又熠熠生輝，「你難過我就難過了，我們是兩個注定在一起的人……」
「什麼意思？」秦漠的話讓我好生糊塗，他到底想表達些什麼。
「不要多問了！」秦漠擁我入懷，我肆意地看著他，享受著此刻的溫暖。
後來回想那天的情景，才發現，我一直專注於自己的痛苦，全然沒注意到秦漠是忍著怎樣的哀傷，笑著陪伴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