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個叫邊若的人就是我的姐姐,我崇拜與嫉妒的人,侵蝕在我骨子裡的人。
邊若真的很優秀,她有爸爸的決斷果敢,有媽媽的溫柔美麗,更有超越她們的聰慧與能力,無疑她是所有人的珍寶。爸爸和媽媽更是寵溺她,是啊,她是他們的傑作,是他們炫耀的資本。
而我呢,我優柔寡斷,我不漂亮,我只是活在姐姐光環下的小丑,我花了姐姐幾倍的努力,卻及不上她的一半,所有人的眼裡只有她,即使提到我,也只會說,邊艾,你也要像你姐姐那樣哦。爸爸媽媽從來都說給我們一樣的愛,可我知道,我只是個失敗品,連複製品都不如。
也許是一種幸運,老天給了我一個世界上最優秀的姐姐;也許這就是不幸,她的影子會永遠籠罩著我,而我,永遠無法見到屬於我的太陽。
曾經,我覺得我該討厭她,可我沒有,相反,我是如此愛她,一如她愛我一樣。如果說她身上傾注了所有人的愛,那我,得到了她最深沉,最無邊的關懷與愛意。
「姐姐,我要像你一樣,我要和你一樣優秀!」
「為什麼呢?」
「因為大家都喜歡你,都叫我好好像你學習。這樣,爸爸媽媽也會像誇獎你一樣誇獎我了,也會有人喜歡我了啊!」
「小傻瓜,有我喜歡你就夠了啊,我不想你做不喜歡的事情,如果要累,就讓姐姐累吧!你只要開開心心的就夠了,我會一直陪著你,一直喜歡你的啊!」
「真的?不過,我還是要努力,這樣他們就會記住我是誰了,不會只記得我是你的妹妹了。如果我再聰明一點,就可以分擔姐姐的事了,姐姐就也有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啊!」
「嗯,那就加油吧!」陽光下,姐姐笑靨如花。
可是,這一切都過去了,就在五年前的那一天,所有一切都化為了泡影。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從天堂墜入地獄的那一天,我的姐姐再也無法兌現我們之間的承諾了,而我,再也無法看到那樣美麗的笑容了。
由於國慶放假姐姐都沒有回來,終於在10月12號這天,我從學校裡請了假,爸爸放下公司的瑣事,帶著我們一家人,來看望姐姐。
「艾艾,姐姐知道我們來看她肯定會很高興的!」媽媽摸摸我的頭,眉開眼笑。
遠處,看到姐姐和一個人朝我們走過來,那個人正是吳校長,那時的他還算中等身材,看上去很幹練,神采奕奕的。
「爸媽,你們怎麼來了啊,都不告訴我一聲!」姐姐喜出望外,孩子般的笑容,天真可愛。
爸媽跟吳校長在一邊客氣地寒暄,討論的話題全是姐姐。「你們可生了個好女兒,若若這才二年級,又是學生會主席,又自己創辦了2個社團,成績一直是第一,真是連我都羨慕有這樣的女兒啊!」吳校長哈哈大笑著,姐姐也跟著不好意思地笑,衝我調皮地眨了眨眼。
吳校長帶著我們在學校裡轉了轉,姐姐一直牽著我的手跟在他們身後,時而摸摸我的頭髮,時而跟我開著玩笑。
爸爸媽媽總是時不時回頭看看姐姐,眼中滿是驕傲,他們連餘光都沒有看我一眼,只要有姐姐在,我就成了透明人。
「我真的很喜歡這裡,在這裡畢業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姐姐環顧了一下四周,揚起了嘴角,微風吹起姐姐的裙擺,像天使一樣純淨美麗。
「我也要像姐姐一樣!」是啊,我永遠只能是跟在姐姐身後的小屁孩而已,有她的足跡,便是我追趕的地方。
「那我們學校有福咯!艾艾,叔叔在這裡等你哦!」吳校長大笑起來,其實,他的嘴一直沒有合攏過。
中飯很是豐盛,姐姐一如既往地往我飯碗裡夾著我愛吃的菜,擦去我嘴角的飯粒,假裝生氣地數落我,接著自己笑得被飯菜嗆到。
美美地吃過中飯,我提議要到姐姐宿舍看看,媽媽嗔怪地斜睨了我一眼,「艾艾,姐姐的宿舍離學校挺遠的,姐姐過會兒還有課,你要乖哦!」
我無助地看看爸爸,爸爸無動於衷,我失望地看看姐姐,姐姐笑了笑,做了個OK的手勢。
「媽,沒事的,上課的內容我都會了,不要讓艾艾失望啊!」姐姐拉著媽媽的手撒嬌,衝著爸爸眨巴眨巴眼睛,像是沒有長大的孩子一樣,惹人憐愛。
「真拿你們沒辦法!」爸爸笑著搖搖頭,姐姐吐了吐舌頭,依偎在媽媽肩頭。
一切都是那麼完美,我們沉浸在幸福之中,卻不知,災難正在一步步逼近。
媽媽坐在副駕駛室,轉過頭看著我和姐姐在後面有說有笑,好久沒有一家人聚在一起,開開心心無憂無慮了。
地上飄著落葉,秋天已經悄然接近了。路邊的樹木枝葉稀疏,將陽光切割成了光線,灑下了片片陰涼,好愜意的感覺啊。
恍惚間看到前面不遠處有工地在施工,龐大的工程車肆無忌憚地進進出出,嘈雜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還能看到揚起的塵土,正在一點點向我們靠近,吞噬著我們。
「老公,前面小心點,別開太快了!」媽媽囑咐著爸爸,又轉頭看看我們,衝我們慈愛地笑了笑,那笑容,一直印在我腦子裡,幾年後,還是清清楚楚。
終於,那片塵埃籠罩了我們,我突然心裡緊了緊,慌張地看看旁邊,沒有車輛進出,還好。我握緊了姐姐的手,姐姐拍拍我的手背,低聲說了句沒事的。
可我們都錯了,就在我們快駛過那片工地的時候,誰都沒有想到,前面會突然橫衝過來一個女孩,那麼拚命地奔跑。
我被嚇了一跳,大叫起來,接著看到爸爸狠狠轉動了方向盤,尖銳的剎車聲似乎要刺破我的耳膜。車身開始顛簸,彷彿在被撕裂了一般,發出可怕的金屬撞擊和玻璃碎裂的聲音。我放聲大哭起來,眼前一切都在晃動,好可怕。朦朧間,只感到有人緊緊抱住了我,把我死死按住,我甚至可以聽到急促而有力的心跳聲,接著,有溫熱的液體流過我的頭頂,流過我的臉,流進我的嘴裡,順著脖子流進身體,鹹鹹的。
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我失去了知覺。
再醒過來,已經是兩天後的事情了。
我躺在寂靜的病房裡,窗外的陽光透過白色的窗簾照進來,我能聽見的只有儀器發出的均勻的聲音,只能看見點滴一滴滴從瓶子裡滴落。我艱難地轉過頭,身邊沒有人,而我的腦子裡,空白一片。
我這是怎麼了,爸爸媽媽呢?姐姐呢?為什麼身體那麼痛?手上還纏著繃帶,發生什麼事了,我為什麼會是一個人,為什麼我叫不出聲來?不,我要離開這裡,可任我怎麼掙扎,都使不出一點力氣。
等等,有開門聲,是姐姐嗎?不,怎麼是一個陌生人,穿著白色的衣服,我睜不住眼睛了,頭好痛啊。迷迷糊糊中,感到聚在我身邊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似乎還在談論著什麼,是什麼呢?
「這小女孩真幸運啊,媽媽和姐姐都死了,爸爸還在重症病房,發生這麼嚴重的車禍,居然只是骨折!」
「是啊,聽說是她姐姐死死護著她,她才逃過一劫的,唉。」……
什麼?什麼車禍?什麼是死了?你們在胡說什麼?我一定是躺在姐姐的宿舍裡,是姐姐的室友在開玩笑呢!一定是的,你們在騙我!肯定是我睡著了,姐姐生氣了,所以來嚇唬我,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當左眼的淚流進右眼,我知道了什麼叫心痛。
又一個星期後,爸爸終於脫離了生命危險,我也在大人斷斷續續的交談中,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回憶起了那天的情況。
在經過學生公寓的時候,一個女生橫穿馬路,爸爸為了不撞上那個女孩,急速調轉了方向,卻撞上了側面駛過來的工程車,車子被撞得面目全非,媽媽當場死亡,而姐姐為了保護我,放棄了自己的生命,直到死,還把我緊緊摟在懷裡。
人生就像一個玩笑,你前一秒笑得多放肆,後一秒就哭得多慘烈。
我不知道該如何接受這個事實,該如何接受我的母親和我的姐姐永遠離開我的事實,就在那一秒前,我們還那麼幸福地依偎在一起,還暢想著未來美好的生活,而這一切,都失去了,那麼猝不及防。從那天起,我知道了什麼叫做死亡,什麼叫做痛不欲生。
我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我能看出父親眼中的絕望,那雙冰冷的眼睛似乎能瞬間將我冰凍。我知道我是罪人,如果我不嚷著要去姐姐宿舍,那接下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是我,是我奪走了父親的至愛,我的母親;是我,是我摧毀了父親的希望,我的姐姐。唯獨是我,苟活在這人間。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多希望死的是我,這樣的話,姐姐一定知道該如何安慰爸爸,該如何幫助爸爸度過難關。可偏偏是我,一無是處的我!
我想過就這樣跟隨媽媽和姐姐去了,可我竟害怕起死亡,我答應過姐姐要像她一樣優秀,我還要照顧爸爸,即使這些只是我活下去的借口。14歲的我在短短的幾天裡被催化成長。在剩餘的一生裡,我能做的,就是贖罪了。
兩個月後,一次次大大小小的手術後,爸爸出院了,可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空蕩蕩的房子裡瀰漫著死亡的氣息,每一晚,我都是哭著醒過來的,可再也沒有媽媽,沒有姐姐會來抱著我,擦去我的眼淚,哄我睡覺。爸爸自此一蹶不振,吸煙酗酒,徹夜不歸,公司瀕臨破產,在日復一日的煎熬中,我的負罪感愈發深重。
但就在不久後,那個女人出現了,爸爸的初戀情人——胡婷,帶著她的女兒何姍妮,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公司在她的打理下一點點步入了正軌,不知不覺,爸爸的笑聲開始出現在我的四周。就在媽媽離開後的一年,爸爸與胡婷走在了一起,我又多了個姐姐,可我卻叫不出口。再後來,小妹妹邊萌來到人間。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的感受,那個女人,從我第一眼見到她起,我就討厭她。爸爸是我的爸爸,是邊若的爸爸,是我媽媽的丈夫,可現在,卻摟著這樣一個女人。我無法叫出媽媽這個詞,她也並沒有強迫我,但我,沒有半點感激。
也許她是上天派來的,因為她,爸爸走出了陰影,因為她,我重新擁有了一個家。有時候,我多想她能夠像童話故事裡陰狠的後母一樣,虐待我,折磨我,這樣,我就有理由向爸爸哭訴,趕她走了。可是,她沒有打過我,甚至,連大聲說話都沒有,我,成了空氣。她對我總是冷冷淡淡的,眼裡是嫌棄,卻從來不說出口,她只是盡著作為法律上的母親的責任,對我,沒有絲毫的感情,哪怕是憎恨。
從墜入地獄的那天起,爸爸開始離我越來越遠了,那雙眼睛更加冰冷了,也許,那個時候我真的該死的,為什麼死神會忘記帶走我?
我這才意識到,我永遠只能徘徊在愛的邊緣,曾經邪惡地以為,也許在沒有姐姐的日子裡,爸爸會像疼愛姐姐一樣疼愛我,可這都只是幻想了。邊萌出生後,我更加顯得可有可無了,連何珊妮都能博爸爸一笑,而我呢?
原來,我一直都是多餘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