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霧蔽月,庭前階下分外冷清。明月如水,從梢頭直至中宵獨上,一直冷漠注視人間。
秋葉依劍白衣浸血,冷冷立於階前簷下。柔和銀輝灑滿庭院,灑落他一身,仍無法奪去週身迫人滲骨寒意。銀光、吳算小心翼翼駐足丈外,陪著公子靜立了幾個時辰,靈慧聽聞變故後,也震驚前來。
庭前植株紛亂如雨,殘枝敗葉堆簇地面,枯啞而無生機。三人親眼見到秋葉依劍蓄掌一擊下,半邊庭院化為粉末,更是面面相覷,發不出一絲聲音。
秋葉依劍一動不動佇立,眼睛像冰塊一樣寒冷,明明是冷漠不變的俊美容顏,卻給眾人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那襲帶血的白袍,那雙蒼勁泛青的手,都是深海風暴即將來臨的徵兆。
霧色冰冷罩下,秋葉依劍驚蟄咳嗽,冷冷道:「青州方圓不過百里,兩個時辰還未見衛士回報,顯然找不到冷雙成。」
三人寒蟬而立,無法開口,只聽得秋葉依劍又咳嗽一下、接了一句:「荒玉梳雪抓走了冷雙成,一定會想盡辦法折磨她,我……」
他猛然咳嗽起來,抓住了胸口:「我如果再見到冷雙成,一定要狠狠一巴掌拍死她。」
愛之愈甚,痛之愈切,三人明白這個道理,不禁互相對視。
銀光滿面憂愁地看向吳算,吳算卻回首目視靈慧。靈慧會意過來,明白自己是眾望所托,因為沒人敢勸秋葉世子,兩人希望她能試試。
她一攏翠袖白紗,珊珊移出腳步:「世子……」
秋葉依劍冰霜眉目不動,直視前方,突然冷冷說道:「公主,我秋葉依劍待你如何?」
月色蒼涼,陰影連成一片,如同有人巧執筆臨案作畫,潑墨之色轉眼吞噬了白淨地面。行轅後院的牢房裡,繼林青鸞之後,又關押了另一名重犯——靈慧公主侍婢軟紅。
幾日前,秋葉依劍一收到荒玉梳雪的拜帖,即刻下令抓捕她,雖說沒有折磨她,但獄中那兩條寒光凜凜的鎖鏈也讓她膽顫不已。
一絕索斜掛牆角,環扣節節相連,萎頓垂於草蓆之上。銀色鎖扣沾染斑駁血跡,她偶爾一次碰觸鏈結,唰的一下鎖鏈倒生尖刺,鋒利森冷割破了她的手指。
但是最讓軟紅戰慄的,是方才秋葉依劍的到訪。
秋葉依劍滿身血污走進密室,下令用一絕索貫穿她咽喉,意圖活活折磨死她。她當時嚇得魂飛魄散,如果不是公主隨後蹣跚趕來,苦苦下跪哀求,她此刻只怕已做了鏈下冤魂。
看著秋葉依劍冷酷無情的臉,軟紅隱約猜測到了發生何事。待他出門後,公主擦乾眼淚,斂容正色說道:「軟紅,念在你平日待我不錯的情面上,我才第一次下跪求人……我也不怕告訴你,世子今日怒火攻心,因賞我一份薄面,這才放過你一次。明日過後,世子將赴荒玉之約,如果他能救回冷雙成,一時疏忽可能會忘記殺你。如果冷雙成有個三長兩短,想必他一定……到時候我也保不住你,你自求多福吧!」
軟紅哭泣著匍匐在地,暗暗下了一個決定:倘若秋葉依劍再來殺她,她一定要冒險賭一把,用密宗所授的「閉氣功」詐死,看能否矇混過關逃出生天。
銀光見公子出了獄門,趕緊尾隨跟上。他偷偷打量公子的臉,不放心地問道:「公子,你這是……」
秋葉依劍雙袖灌風,冷漠前行:「我來嚇一嚇她,日後還有用處。」
銀光鼓氣追問,秋葉依劍卻置若罔聞,冷冰冰地走到浴池側,反手剝下血袍,扎頭倒向碧波水池。水珠雪白翻滾,洗盡了他一身髒污,銀光見公子許久潛在水下,躊躇著低呼一聲:「公子,你還好麼?」
水聲嘩然,秋葉依劍自下分水而出,露出他俊美絕倫的容顏,只是臉色蒼白如雪,不含一絲紅潤。他緊抓幾縷水絲,恨聲說道:「冷雙成現在生不如死,我怎麼好得了!」
銀光默然,秋葉依劍又冷冷說道:「她真是個傻瓜,寧願為了不相干的幾條人命去冒這個險……我見了她,一定會狠狠給她一巴掌。」
銀光見公子兩次提及掌摑冷雙成,心下愀然,黯容問道:「公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秋葉依劍冷冷走向池畔:「孤獨凱旋曾提及無法破解藥人配方,冷雙成十有八九為了林青鸞等人去冒險,她猜得到荒玉梳雪抓住她後,一定會逼她服食藥物,所以去賭一半可能,看能否抵禦毒性套出藥方。」
銀光想起公子所說「荒玉梳雪抓走了冷雙成,一定會想盡辦法折磨她」,不禁脫口而出:「夫人還是和以前一樣大膽……」
秋葉依劍暴戾劈了一掌,水波掀起滔天巨浪,濺濕了整個地面:「她還曉得流淚!她還曉得悲傷!她知不知道我這痛苦都化成了血,硬生生朝肚子裡吞!」
銀光看著公子髮絲凌亂,面頰青紫無光,悲涼地閉上了嘴。
秋葉依劍猛拍幾掌,差不多切碎了水池玉石,才氣息微亂地停了下來,披上乾淨衣袍走出了閣外,再次立於庭前階下冷漠不語。
月已西沉,想必今晚有數人無法成眠,只得中宵獨立。
「光,無論我赴約後發生什麼,一定要記得我交代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