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飛鳥振翅聲不斷,一隻黑翅金腳環的鷹隼一直盤旋於河岸,不忍離去。冷雙成抬頭無意看了一眼,繼續前行,過了瞬間,她突然想起了這只鷹是誰家的信使了。
金光閃閃的腳環在陽光下很顯眼,黑鷹振翅高飛而不低於四丈,顯然是久經訓練提防常人捕捉,秋葉依劍曾提及避水衣有種特製的絲線,在光亮下可以讓目力鋒利的飛禽所見,冷雙成聯想到此點,嘗試著掏出哨子,抿唇吹了一下。
鷹隼撲楞楞地落在馬背上,林青鸞看傻了眼。冷雙成心下也驚奇,她取下漆封密函快速瀏覽一遍,而後謹慎地將它燃盡。
「誰寫的?寫了什麼?」林青鸞好奇地追問道。冷雙成看了看四周,折下一小根樹枝燒成炭灰,對他說道:「把你白衣裡襯撕點我,我寫個回函。」林青鸞依言而行,冷雙成趴在馬背上端端正正寫起了小篆,書寫完畢,她抬頭看了林青鸞一眼,歎口氣道:「希望他講點良心,要不我白喚了一聲。」林青鸞不解,大奇回望。冷雙成未多言語,沉頓下又添上兩字,處理好一切後,她將鷹隼扔向了高空。
「要趕路了。」冷雙成面朝林青鸞再一歎,道,「聽了別緊張……我認得那字體,是公子寫來的。」眼見林青鸞面色微變,她又利索說道:「公子言辭隱晦,又無稱呼、落款名諱,所幸的是我大致看懂了……他詢問我密宗發動的首擊是在何時,並且告訴我他抓住了林姑娘,十日內處斬。」
密函上行文較簡要,林青鸞堪堪掃了一眼,知道是秋葉依劍為人謹慎,害怕落於外人之手,信件上勢必不會透露過多機密,他聽聞林青羽消息,著實嚇了一跳:「他當真抓了妹妹,簡直就是說一不二的魔頭……」
冷雙成點頭認同,正色說道:「不要緊,公子其實是限我十日返回,如果要殺林姑娘,他就不會活捉了,顯然是為了要挾你我,我回去後一定會救出你妹妹。」
芳香靡霏,株植短小的榛子樹散落路旁,灰濛濛地掛著一層道袍。冷雙成想起「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心裡有些感慨。此處正是她準備作別林青鸞的地方,雖說無落日烘托那番蒼涼寂寥的意境,但此刻灰色山道、暗沉灌叢也增添幾分蕭索之情。
「這裡有一封我準備好的書信,煩勞你送去。」冷雙成掏出火漆封印的信函,微微一笑,這種笑容出自真心的惜別:「來,我畫好圖形演示給你看。」
她折了一根樹枝,彎腰在塵土裡細心指點起來:一直西去,一定會碰到南景麒,要認出他很容易,因為他有一匹神采飛揚的駿馬坐騎,他身旁有位小白公子,這封信可以通過宇文小白轉給藥王前輩。
冷雙成見小白數次逃脫危難,心裡猜測藥王定在暗處保護他,就像以前那樣隱身不現,不過這個隱約想法有極大的冒險性,所以冷雙成才劫出林青鸞,希望他同老天賭次運氣,七日之毒只有這種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才能解除。
「林青鸞,你細心聽我說。」冷雙成面色嚴肅,殷殷囑咐,「只要你不習密宗巫術,不輕易展現你的輕功,眼下你的面容、氣息已大不相同,沒有人能認出你,望你此去超然自在,再也不要回來了。」
林青鸞眼眸晦澀,苦笑一聲並未作答。冷雙成摸了摸棗紅色馬鬃,語聲惋惜迴環:「走罷,這個江湖不適合你這生性恬淡之人。」
憐人即憐己,這種憐憫不是對身世的憐惜,而是源於對自由的嚮往。冷雙成沒說出心底那層渴望,如今有了秋葉依劍,他不可能放任她走遍千山萬水,她亦無法灑脫如雲飄來蕩去。
馬鳴蕭蕭,古道峻遠,一陣分離的風穿過兩人耳畔。林青鸞駐足後絕塵而去,冷雙成揮手作別,直到一人一馬遠至成小小黑點,她才鬆口氣,折身向北。
鷹隼呼的一聲撲了下來,落在秋葉依劍伸出的右臂上。銀光看見公子冷臉掏出一方布條,面帶忍耐地看了看。他喚人小心照看鷹隼,尾隨公子進了客廳。
白色布帛,上面精刻著幾個小字。
秋葉依劍掃視一遍,翻過來覆過去又檢查了下布條兩端,這才在背面找著了「夫君」二字,面色稍緩。
「還知道服軟。」他冷冷一笑,不知想起了什麼,眼裡的冰峰漸漸融化,面容卻是冷漠如初,俊美不變,「看在這聲夫君上,我先放林青鸞快活幾天。」
銀光察覺到是冷雙成回函公子。聽他口氣,應是讀懂了冷雙成言外之意,公子暫時應允了。
風吹得布索窸窸作響,送來一絲淡淡炭香。秋葉依劍轉視回函,冷冷說道:「青州西郊二十一里處有所驛亭,左側流水,右側種植榛木,冷雙成就在彼處回信,遍觀字跡凹凸不平,背面不帶沙礫磨損痕跡,我推測是在馬匹上草就寫成,因為林青鸞腿疾未痊,她一定會讓他騎馬逃走。」
銀光聞不到布帛上極輕極淡的馬革氣味,只是忍不住插說了一句:「公子高明……可是要銀光去封鎖西郊?」
秋葉依劍眸光落及「夫君」二字上,又繼續冷漠說道:「冷雙成目的是北上,不帶林青鸞同行,卻送他西去,想必多少為他安排好了後路,十有八九和他毒病有關,所以——」他突然面對銀光,後面幾句話沒有說出來。
銀光仍是沒有反應過來,語出疑惑問道:「公子意思是?」
秋葉依劍冷漠看向窗外:「七日之毒還有四日發作,如果他大難不死,日後我再送他一程。」
語氣並未加重,清淡如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窗外紅日嬌艷,四時花木襯著幽葩,一片艷陽風光。銀光瀏覽美色,秋葉依劍目視滴漏,兩人心神不一,均是安靜不語。
趙應承匆忙走入,對秋葉依劍作揖道:「公子,繼山嶽門派失手後,多路人馬又陸續趕來,大會將近日舉行,公子還有何交代?」
秋葉依劍側身以坐恍然未覺,墨玉瞳仁深海般盯視沙漏,輪廓冷漠深刻堪比塞外的銀原雪被,趙應承眼色詫異,連聲喚道:「公子,公子……」
秋葉依劍回過神來,沉吟一刻,冷漠道:「的確有一件事你要注意。」
「公子請講。」
「東瀛傾其國力,人數上也難以與中原抗衡,所以我斷定他們的目的不是這麼簡單,為了以防萬一,世子舉行完聚會後,暗中調度你我所有兵力朝北彙集,重點防守燕雲十六州。」
銀光恍然大悟,原來公子所說的軍隊不能徵用就是這個道理啊!
趙應承恍如醍醐灌頂,撫掌笑道:「還是公子有遠見。」
「羽林衛與你的嫡親禁衛記得留下,充作場面。」秋葉依劍又冷冷吩咐道。
「這個自然。」
趙應承見秋葉依劍恢復冷漠模樣,了悟地拱手離去。
艷陽正炙,門閣外轉過一抹輕紗衣裙人影,端容斂衽一禮:「公子。」
「進來。」秋葉依劍冷漠喚道。
銀光抬首一看,原來是花碧透。這位姑娘是公子從揚州調配的侍女,傳聞來世子府邸前深居百花谷,公子從極遠地方找來姐妹二人,單喚她隨身服侍冷雙成。人不僅長得端莊婉約,明眸皓齒,而且氣質沉斂,的確是花仙美人。
碧透走進後雙膝跪下,回稟道:「靈慧公主在外,求見公子。」
「看來是忍不住了,你退下喚她進來。」
步搖珊珊,裙裾翩翩,靈慧丰容靚飾端莊行來,櫻唇輕啟幾下,躊躇著沒有說話。秋葉依劍看了她一眼,冷漠道:「昨晚公主如此害怕,可是發生令你擔憂之事?」
靈慧突露喜色,片刻後容顏又如花開敗,萎頓黯然。秋葉依劍鎮定地等她開口,眉間流轉的冷漠,鐫刻了全身冰霜雪霧的氣息,蒼白優雅一如蕭蕭古木,靈慧仿似受了他的默許,靜寂中說出了一個秘密。
前晚荒玉梳雪擄走靈慧失敗時,笑語傳音一句,約秋葉依劍日後一見,否則一定會再來「拜訪」她,未曾料到秋葉依劍看出了她的緊張,將她帶在身旁一直照顧,而她也看到世子劍術過人,思前想後覺得不至於處落下風,這才猶豫著稟告此事。
靈慧言畢,秋葉依劍未表露任何想法,直接目視銀光:「送公主回府,多加人手照看。」銀光恭敬延請靈慧,靈慧咬著紅唇退下。
眾人退後,廳中死一般的岑寂,光線清朗而薄涼。
恆河之沙潰塔般滾動,一點一粒地落下漏嘴,秋葉依劍長身而起,垂手目視沙漏。時間仿似流逝得太慢,五彩陽光移步室內,印出斑斕橫逸的各層倒影時,不過才給了他杯盞茶的感覺。眸子裡幽冷的光由內及外漣漪擴散,原本凝聚成針的瞳仁放開了一樹的梨花,開始雜蕪繽紛。
「為什麼要逃離我?為什麼?」秋葉依劍面容如衣襟雪白,痛苦地喃喃低語,「你走了之後,時間過得如此之慢!」
他搖搖晃晃地站不穩身形,寂靜清涼的空氣中,那道驗證流年的沙漏如此顯眼,右手凝氣扣指一彈,雙層漏滴應風跳起,琉璃碎片、細小沙礫散落一地,反射著熠熠光輝。
「原來這就是度日如年。」秋葉依劍自嘲而笑,雙袖盛風走向門外,一改往日的輕緩無疾、波瀾不興。白衣掠過幾道長廊,微風乍起,細光跳躍,攪起滿湖碎金。他默默注視碧水荷塘,背對身後緊隨之人說道:「事情辦好了麼?」
青裙紗衣的碧透恭敬回道:「碧透應公子之意,將公子交代的幾副中藥配齊,和在藍影蝶的藥粉餵下,此刻蝴蝶已經熟悉氣味,可以放行了。」
秋葉依劍聽後微微一笑,兩眼蓄些滿池碧色,開始有了艷陽風光。仙居碧水波紋幽深迴環,他只聞了一下,便在藥材中辨認出了冷雙成洗身藥物的配方,既然蝴蝶能按香尋人,他又何樂不為?
碧透見秋葉依劍冷漠前行,急急提了裙幅追上:「公子可是要外出?」
秋葉依劍未曾停頓,逕直向前,碧透又連喚了幾聲,他才冷冷束音傳聲:「告訴銀光,行轅若發生變故,喚暗夜傳訊給我,我不在時萬事請奏世子,我擔憂東瀛聲東擊西追殺夫人,現在出門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