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方少年游 第三卷東西升日月 連環
    天放異彩,灼灼霞光盈滿樹梢中庭,緊簇如胭。秋葉依劍沉默坐於窗畔,正對漫天光輝,酡醉紅暈拂照在他蒼白面容上,猶罩雲霓頓生美麗,他迎眸光亮,神色冷漠如常。

    銀光畢恭畢敬立於一旁。凌晨安送靈慧公主就寢後,公子加派人手至南苑,自身卻沉寂靜坐在廳中,看著晝夜更替不言不語,銀光小心陪站一宿,目視公子斧鑿一般的側臉,不斷揣測他的心思。

    「公子,休憩片刻吧。」銀光鼓足氣出聲喚道。

    秋葉依劍轉過寒霜瞳仁,冷冷道:「人都跑了,我如何睡得著。」

    銀光躊躇一下,又道:「哨羽傳回消息,川中八客自斃於密林。」

    「看來是碰到冷雙成了。」秋葉依劍語聲不改,仍是古井寒潭無波無疾,「如此一來,密宗遲早能發現屍體,一定會沿河追殺,我就看看他們發動的第一擊是在何時。」

    銀光囁嚅接口:「夫人武技強於密宗,應該沒什麼大礙。」頓了頓,他才聽出了公子的言下之意:「公子是在等待……」

    秋葉依劍冷漠道:「如果兩次伏擊時間相隔不遠,只能說明我們身邊有密宗的暗線。」

    銀光暗中歎了口氣,他倒是沒想到密宗有可能安排了眼線,否則行轅不會一出事由,暗殺就發動了。

    「公子認為何人是內線?」

    「公主身旁隨從最有可能。」

    「可要抓捕?」銀光順勢問出。

    「不,日後還有用處。」

    秋葉依劍轉視花果纍纍的窗外,垂錦流丹遍披霞彩。他起身跺至窗畔,突然冷漠說道:「冷雙成連十日都不能等,險些亂了我的計劃。」

    銀光聽到此時想不吃驚也難,問道:「公子的意思是?」

    「安頡被擄後,冷雙成一直想還他人情,又因貢品流出市面、白石狼群出現,她猜測山裡發生變故,所以忍不住要去探探究竟。」秋葉依劍回轉身軀,語聲變為凝重:「可她不曾想到,我心裡也會擔憂,依她骨子裡的血性,如果遇到狼群,會不會……」說到後面,截口不語,又慢慢地坐了下去。

    銀光不理解公子的隱慮,又無法得知什麼,只得問了問:「發生何種變故?請公子明示。」

    「派出安頡同一天,我喚哨羽細查白石及周邊村落,一切等消息傳回才能定論。」

    銀光想起了公子先前所說,又禁不住問道:「那和公子提及的計劃有何關聯呢?」

    秋葉依劍回道:「十日之內,必有海潮。密宗傾巢而出襲擊無方,一定要等到海潮打開雲層斷口。」

    銀光身子一震,大驚:「公子既然如此肯定,為何按兵不動?」

    「暗樁已經送出去了。」

    「誰?」

    「安頡。」

    銀光大叫:「安師傅?」

    秋葉依劍冷冷睥睨他一眼,說道:「安頡飲酒必誤事,醉後必多言,我仔細叮囑他,讓他自己也相信是被我派出辦事,那麼密宗抓住他後,不管問出什麼他們都會相信,我的計劃才能成功。」

    銀光一直震驚不已,為公子深藏的心思,也為安頡逃脫不了的命運。在枝繁葉茂的無方海島上,安頡親自開墾一方花圃,每天笑瞇瞇地對花飲酒曬太陽。公子一直告誡他不要貪杯,否則言多必失,銀光還記得安頡有次壯膽回答:我改不了我這德性,公子就讓我醉死吧。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

    「公子如何篤定密宗一定會抓安師傅呢?」

    秋葉依劍篤定說道:「不抓的話,我製造點契機送也送到她面前。」

    銀光呆立,道:「安師傅身上到底背負了什麼秘密?」

    秋葉依劍不再隱瞞,和盤托出所有瞞住冷雙成的事情:

    「十年前,安頡在我成人禮上與我賭酒,醉酒後依言找來他的弟弟柴進才,此人隱市前是個土木水利高手,他執拗不過安頡的請求,替我在辟邪山莊底部安置機關,此次密宗擄去兄弟兩人,顯然會得知辟邪所有佈局。」

    「東閣在世時,探測到海島逐年有下沉跡象,經我同意在不能改動的機關下拴了四條鎖鏈,用以穩住地基,這些鎖鏈就是關鍵。機關佈局柴進才和我都清楚,而鎖鏈一事只有我一人知道,首戰就會利用它。荒玉梳雪既然對我好奇,肯定會首攻辟邪,只要斬斷鎖鏈,根基崩塌山莊傾覆,誰都不能逃出來。」

    銀光冷汗涔涔,道:「公子告訴我這些,難道……」

    「沒錯。」秋葉依劍負手而立,盯著銀光雙眸冷冷道:「出戰無方的正是冷雙成,她作為我的夫人,不讓她樹立功勳難以在世人前立足,她去了辟邪後,吳算會受命去斬斷鎖鏈,而你必須將她制服安全送出,聽明白了?」

    銀光聽明白了,內心極為震撼,慢慢問道:「首戰之後呢?」

    秋葉依劍慢慢走近桌案,伸出兩指推開卷軸,露出全景圖形,說道:「從無方渡海而來,有兩處阻擊地點,一處是青龍鎮,一處是七星山莊,這是孤獨凱旋的地盤,想必他自有主意。」

    銀光想到孤獨凱旋雙重身份,顯然不能顧全兩處的調度,嘗試著開口說了句:「孤獨鎮主身兼二處指揮,恐怕……」

    秋葉依劍冷笑:「應該他擔當的責任,委實不能推卸。」

    銀光馬上住口,涉及到公子的隱怒,沒人敢造次。秋葉依劍又道:「名不正則言不順,他既為郡馬,一定要出手。更何況打不贏還有我。」銀光心下稍安,公子說得肯定,顯然不會戲言正事。「公子是打算動用衛隊嗎?」

    「不用,朝廷的軍隊有更重要的任務。」

    秋葉依劍說出這話時氣度沉穩冷漠,仿似沙場點兵的統帥。銀光心中一動,正待追問,秋葉依劍卻回過眼眸說道:「你不必多慮,要不就會亂了方寸。去將鷹隼取來,我寫封密函。」他遠視一眼流雲天色,又吩咐道:「按照常理公主此時應在熟睡,轉告趙世子看護好靈慧。我要出去一趟。」

    清晨微風熏面,帶來遠處高樓渺渺花香,如果在一間淨軒內清品一盞香茗,該是多麼附庸風雅的事情。

    喻雪作為四公子之一,舉止行為中不可避免地帶有世家公子的高雅。此刻在青州一間普通客棧內,喻雪開了軒窗,挑了個極佳的位置,坐著慢慢喝茶。

    風迎四壁,掠起他雪白衣襟,吹拂不起孤鴻般的身影。

    「喻雪。」門外傳來一個更加冷漠的聲音。

    喻雪眼睛如松針聚起,他抿下最後一口茶,緩緩放下杯盞,扣住了邊緣。只有一個人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近身,只有一個人的語聲如同千年冰雪,不帶任何感情。

    雪白的八格軒門迎風而開,秋葉依劍白衣勝雪冷冷站於門外。

    「有何見教,公子?」喻雪緊了緊手掌,冷漠說道。

    秋葉依劍掃視一眼相連兩間軒室,冷漠不語。

    「無人能請動公子屈尊他處,既然一早登門,想必有所賜教。」

    「說得好。」秋葉依劍直視同樣冰冷的面容,如同在看他的影子。語聲未落,突然衣袖帶風,身子快如鬼魅地欺了進去。

    喻雪早有準備,他運力一彈,手中杯盞流星般劃過空中,嗡嗡直震飛向門外。秋葉依劍魅影森森,身子斜掠避開,雙掌藏於袖中,鼓起一陣強風。雪公子劍術精絕,掌法卻沒有秋葉依劍霸道凌厲,只見他的衣襟翻滾似浪,每次盈盈飽滿後,又被秋葉依劍的掌風呲呲兩下劃破,頓時萎靡垂下,彷彿是曇花開敗後的殘蕊。

    秋葉依劍抓劈五式,五指曲張如鷹,身姿宛如落葉輕靈,在第六招時,他變掌為刃切向了喻雪頸側,這一記手刀挾著風雲去勢凜冽,倘若喻雪稍沾一絲鋒芒,血管必爆。喻雪顯然明白這個道理,腳步後錯躲避,熟料秋葉依劍左掌鎖扣乃是虛招,右手駢指刺出,封住了他胸前大穴。

    「好個單掌誘敵……」喻雪冷冷一笑,道,「世子居然改擒拿手為流刃,心思詭變,令喻雪防不勝防。」

    室內桌椅早在兩人互縛中化為煙塵,秋葉依劍尋得乾淨角落站定,突然一揮寬袖,風帆般揚起復又落下。呼的一聲,滿地碎屑凝成漩渦撲向喻雪,漫天星辰砸下,雪公子衣衫上頓顯點點梅花紅斑。

    「放肆!」秋葉依劍雙眸寒芒滾過,冷冰冰說道,「數次忍讓你,因你是習劍之人,誰允許你言辭愈來無禮?」

    喻雪看著那雙陰鷙無情的眼睛,冷冷地閉上了唇。秋葉依劍轉眼看了看裡室,又冷漠說道:「看來你也聰明,知道再說一個字我就會殺了林青羽。」

    喻雪眼角掠到一層光影,窗外高樓下,銀白羽箭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這才察覺秋葉依劍喚人包圍了整條街道,同時也明白了一個道理:秋葉依劍不忌諱消息傳出去,他此番前來正是為了抓修養在床的林青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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