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不見泰山,夜能察秋毫』,傳說中貓頭鷹是一種手足相殘、晝伏夜出的鳥,民間厭惡它的炯炯圓目與陰森怪叫,喚它為怪鴟、流離,將它驅逐捕殺避除晦氣。」
「貓頭鷹哥哥經歷了這種鳥的所有遭遇,是我親眼看著他被人追殺致死……」冷雙成緩緩離開秋葉依劍的身子,堅定地走向了林青鸞,「我只求公子不要挾私對待林家後人,我不想為了身份尷尬的林青鸞與你為敵。」
秋葉依劍雙唇冷冷掠開個弧型,像一溝遙遠天幕中的寒月:「我就知道你沒這麼大方,會來抱我,果真是來制住我的穴位。」
冷雙成並未回頭,漆黑髮瀑遮住了她的臉頰,她只是冷漠說道:「公子,你是傻子麼,聽不懂我說話?」
秋葉依劍冰冷著容顏沉寂片刻,才冷冷開口:「你對他絕不是手足之情那麼簡單。」
冷雙成身軀微微晃動一下,爾後繼續前行:「浪費唇舌,真是對牛彈琴。」
秋葉依劍雙手垂落,白衣淡淡飛舞,清風吹拂如緞長髮,露出了那道深深嚙痕。他漠然地直視前方,似在感受風拂動時帶來的微微觸感,卻沒再說話,而是抿緊了薄而無情的唇,像棵挺拔高貴的楠木冷淡佇立。
冷雙成雙手不停地點了林青鸞幾處大穴止血,又嘩的一聲撕開了他的青衫:「如此清瘦的身子,怎能抵擋你的一劍重創。」
許是淒冷淡涼的空氣突觸皮膚,讓昏迷中的林青鸞瑟縮一抖,後身上漸漸呈現蒼紫之色。他的身體暴露在兩人眼前,蒼白而單薄,與時下男人俊偉身干竟是不一致。
不說話的兩人明白是何道理。
東瀛密術慘烈耐磨,林青鸞為了練得清風般身形,想必會以損蝕軀體為前提,拚命瘦身。
冷雙成微一躊躇,準備下手包紮。秋葉依劍雙眸泛紅,突地冷冷一喝:「住手!」
冷雙成回頭看向秋葉依劍,他的面目已勃然變色,俊容冷峻,眸中的紅霧似是煙塵漫布的古戰場,模模糊糊帶了嗜血的殘忍。她心底長歎一聲,小心地將衣衫覆蓋林青鸞裸背,站起了身。
秋葉依劍那一喝,她懂,她又何嘗不瞭解另一個道理?目前她的一舉一動都十分關鍵,她既不願秋葉難受,亦不願他因誤會而變本加厲地對付林青鸞。
光影斑駁,蔥蔥綠綠,林子裡仍是異常寂靜,美麗萬千的網線籠罩著冷淡佇立的秋葉依劍週身。冷雙成沉默地立於他身側,一手牢牢捏住他的左腕,心思卻起伏如潮。
她隱瞞了一個事實。
貓頭鷹在與她相伴的日子裡,不顧她的惡語相向,還是喜愛上了她。貓頭鷹死在她懷裡那一晚,她記得很清楚,大雨滂沱仿似碧落窮盡眼淚,淒冷殘酷地淋了兩人一身,可他臨死時哭著對她說過一句話:如能來生再見,我一定比李天嘯先找到你。
「來晚了。」冷雙成忍受不住苦楚,喃喃脫口而出。她看了眼身畔冰塑一樣的白衣公子,凝神自語:「既是命中注定,我便不負我心。」
秋葉依劍雖不知她心裡九曲彎彎,但多少能猜測此話含義,冷冷一笑後,冷漠雪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銀光帶衛士隨後趕至,眾人返轉行轅。秋葉依劍曾離開半時辰,冷雙成不願干涉他處置政事,留在客廳裡陪著吳三手,只提出了由旁人診治林青鸞的要求。
片刻之後,那名太醫傳來消息:「林公子肩胛洞穿腳筋撕裂,性命倒是無憂,日後凌空飛行卻有大礙。」
「喀嚓」一聲,冷雙成臉色蒼白地掰下椅子扶手,終究惡狠狠地咒罵一句:「惡意而為,心思著實歹毒。」
太醫耐心地等至冷雙成面色轉晴,又溫吞著說道:「世子下令,除了他,任何人不得近身林公子牢房,所以小人只知道這麼多了。」然後拱拱手冷漠地離去。
秋葉依劍喚人傳吳三手議事,冷雙成見他猶豫不定,猜想他因往日遭遇心生懼意,當下斂住心神陪他一同前往。在陽光明媚的議事閣內,冷雙成一直沉默地穩坐一側,安靜地像一滴水。秋葉依劍也未理會,若無其事地正襟端坐於桌案後,身上氣息如曉露清風不含一絲人煙,如果不是師傅那冰涼鎮場的眸光,吳三手甚至會以為這間房閣寧靜得成了一潭秋水。
眾人結合前幾月風雲局勢與吳三手繪出的金輪解析圖,做出了幾個推斷。
先前流入中原的日月金輪,武力威猛令談者個個色變,但也引起了各幫派之間的爭奪,在武林中造成了不大不小的混亂,趙應承推斷此舉有些類似障眼法,掩蓋了密宗背後意圖。
秋葉依劍低首巡視平鋪開來的全景地圖,聽到此處後冷冷問道:「吳先生,如果要製造一萬巨數的武器,東瀛最緊要的是什麼?」
「鐵礦。」吳三手在微溫初夏,仍是攏著手篤定回道:「東瀛小國依水而生,無法籌齊地脈深處的鐵砂石,所以我斷定他們不可能造出這麼多武器。」
冷雙成聽後心中一動,並未出聲。
「有些道理。」秋葉依劍仍未抬頭,僅是冷漠接道:「這就能解釋世子為何找不到其餘武器的緣由了。」
「難道真的只有一百數目?」趙應承接上一句:「公子那邊林青鸞交代了沒有?」
「拒不開口。」秋葉依劍說完,冷雙成就閉上了眼睛,沉悶地咳嗽一聲。
秋葉依劍轉首看了一眼,冷淡說道:「世子還記得那艘商船嗎?」
「記得,公子還是認定消息來源有假?」
「武器怕水不可能那麼輕易地棄之船底,那兩名胡商十有八九被殺了滅口。」秋葉依劍於艷照夏陽中抬起深邃面目,頓時煥發滿室光彩:「江湖中的動亂、商船、林青鸞一定有內在聯繫,目前少了串在一起的引線,所以我靜待其變。」
趙應承沉吟道:「看起來真的像煙霧彈……的確有些棘手。」
靜寂之間,秋葉依劍目視冷雙成,口中問道:「近日外面是否發生離奇之事?」眾人均是搖頭相對,眼見冷雙成仍是皺著眉頭冷坐,他又開口喚道:「冷雙成,每至一處你必去街市轉悠,你一定知道些什麼。」
冷雙成面色蒼白,靜默起身,掏出兩塊玉玨放置桌案上,轉身坐下。
玉玨一經陽光照耀,剎那熠熠奪目。翡翠綠如翠羽,白玉白如凝脂,青白相間,燦爛輝映。眾人見玉中透出水滴的影子,璀璨如珠流光溢彩,不由得嘖嘖稱奇。
秋葉依劍伸出袖襟遮了遮光向,那白玉中帶了一股藍色的光暈,似水浮動十分神奇。吳有大為驚異,喃喃問道:「阿成,這是哪裡來的?」
冷雙成心知眾人都想知道此點,就淡漠而言直接交代:「不知道,偶爾見到兩人為此爭執,看似不凡順手買下。到達青州後,發覺玉器店舖裡也有如此不凡美玉,便覺驚奇……」她簡單說了說方才傾盡秋葉為她準備的銀票買下玉的過程。
「這是絕玉中的一種,喚作『透水白』。」秋葉依劍篤定說道,「中原沒有此種璞玉,應是外朝的貢品。」
「貢品怎可能流落民間?」趙應承奇道,「是不是哪處又生出什麼事端?」
秋葉依劍低頭凝視圖冊,伸出一根欣長的手指沿著畫筆走向默默摩挲,當停至一處圓點山脈時,眸色一變,冷冷說道:「白石山,馬連城前年失陷狼群的貢品。」
眾人面色瞭然,除了冷雙成沉默靜坐不動。
兩三年前據聞塞外馬王馬連城有求於漢朝,曾湊得一批珍奇古玩欲獻宋皇,不料途經白石山時,被不知從哪裡冒出的狼群圍攻,失陷了貢品,風聲傳出後令一批又一批貪婪之人赴險探寶,只是後來不見有人找回寶物,才漸漸淡了這個傳聞。
今日又被冷雙成翻出來,放在了桌案上。
秋葉依劍看向吳三手,道:「吳先生可曾去過白石山?」
吳三手搖頭:「只聽聞過此山草木豐盛,野獸橫行,是有去無回的鬼門關……」
秋葉依劍冷淡一笑,再無言語。
趙應承接道:「既是貢品再現江湖,應是有人去過白石山,發覺了寶玉蹤影……」還未說完,秋葉依劍冷漠截口:「有點門道,我喚人去看看,世子不必擔憂。」
趙應承微微一笑:「還是公子考慮周到。」他抬頭看看眾人均是連番趕路,面有風塵,當即笑請一直佇立的銀光、三老、吳有等人外出休息,卻是單獨留下了冷雙成。
冷雙成隨即起身,尾隨吳三手離去。秋葉依劍端坐不動,目光落及白石山圖脈極久後,喚來了幾個人。
第一個是安頡,一當安頡胖胖身子出現在門口,他就冷冷吩咐:「安頡,你熟識花木地形,即刻動身去一趟白石山,替我細細查看山脈地底,發覺有任何異常火速傳書給我,我等著你的回復,此事十分緊急。」
安頡忙不迭地領命而去。
第二個是蘭君抓回的杜冰。秋葉依劍圍捕林青鸞時,察覺賭坊外混在人群裡的杜冰,傳音蘭君抓到了她。
杜冰進門後,面色不愉,扭捏地噘著嘴瞧著秋葉依劍。秋葉依劍冷淡地掃視一眼,她萬般不願意地低下頭行禮。
「這裡有一張圖,我要你按圖幫我做一件事,酬勞隨你開。」說完後,右手微揚,緩緩送出一幅宮形地圖至杜冰手上。
杜冰展開一瞧,面色變白:「世子,你開玩笑哇,這是大內禁地,被抓了之後會砍頭……」秋葉依劍抬眼再望了她一次,後面的聲音漸漸停止。
那種冷酷的眼光不是誰都消受得起的,更何況杜冰這樣鬼機靈的小姑娘。
「我自然會幫你安排好,事成後有人接應你,你即刻動身。」
杜冰低下頭,面目上嫩黃的睫毛忽忽抖閃幾下,順著她噘起的菱唇看去,極為嬌俏可愛。她仿似猶豫許久,罔顧秋葉依劍冷漠不語的身形,最後鼓起勇氣說道:「世子真的想好了?」
秋葉依劍並未回答,只是冷冷囑咐:「做得乾淨利落點,我希望除了你我,再無第三人知曉這個事情。」
杜冰咬著嘴唇勉力告辭。
第三個本是白衣喻雪,但他聽到通傳後並不動身,而是留在最乾淨的客棧裡喝茶。秋葉依劍似是早有見地,托吳算傳告他一句話:「我家公子請你看好自己的人,不要想不開去州府劫獄,否則有去無回。」
喻雪冷冷品茶,不置可否。吳算見話已帶到,拱拱手離開。
早在動身之前,秋葉依劍就詢問過吳算有關喻雪的家世。他所提及的雪公子的人就是林青羽,林青鸞的妹妹,也正是雪公子喜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