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方少年游 第三卷東西升日月 偶遇
    偶遇《無方少年游》四木ˇ偶遇ˇ荊湘地處宋朝心腹左下之處,如果沿江而行順流西下,不出兩三月便會抵達。冷雙成帶著子櫻遠赴荊湘,考慮到她的身孕,所以半水路半旱路地行走,耽誤了不少時間。

    她們這兩月行來路程委實艱苦。

    初期子櫻身體不適,常常是倒吐酸水,冷雙成日日為她把脈號診;到了晚間,冷雙成常常是淺眠輒止,夜夜提防水飲忍者的刺殺,兩月擊退了三次圍攻,但她心裡也留了個心:水飲的刺殺只是牛刀小試,她察覺到子櫻面色越來越不愉,往往帶著咬牙切齒的神情。

    冷雙成離開揚州時,她未曾透漏過她的一絲蹤跡,不過她倒是交代過吳三手,細細研查日月金輪的構造,以防日後朝廷或是武林要用到他的妙手。

    今日萬里白雲,綠水悠悠,一片艷陽風光,兩人棄了車馬,沿內河緩緩而行。為了方便投宿趕路,冷雙成曾向吳三手要得一張人皮面具,裝作富麗端莊的子櫻夫人奴僕,子櫻也擔憂自身安危,配合著她簡單地易了容,但是子櫻生□美,這種妝容估計是騙不了明眼人。如同此時,子櫻面上雖是樸素,其妙曼的身姿卻引得來往行人一路張望。

    冷雙成落於子櫻身後,看到這副情景,心裡歎了口氣。但她不會勉強別人去做什麼,所以她裝作沒看見。

    水紋裊裊散擴,江岸風景如畫。子櫻目視水波極久,轉過身對冷雙成說道:「連趕數日,馬車顛得身子骨都散了,從今日起就乘水路吧!」

    子櫻並不是不知道若乘水路,水飲刺客更方便下手,但她察覺腹內胎兒有些不穩當的現象,幾經猶豫還是開了口。

    冷雙成微微一笑,道聲好,一手扶持著她上了一座商船。那座船有些巍峨高大,一共有上下四層,光是五彩風帆,就似富家宅院那般寬廣,冷雙成初初看了一眼,心下有些吃驚,面上不動聲色。

    這商船如此豪華大氣,通常是來華使者帶的商團船隻,兩國之間有些貿易往來,順便也帶了些宋朝百姓過河。

    冷雙成小心扶著子櫻坐定在甲板角落,暖暖陽光讓子櫻有些舒適地笑瞇了眼。

    青山倒映綠水,兩岸繁花雜樹迎面而來,除了風吹動桅桿發出吱呀的聲音,兩人一如既往有些沒話可說。

    人往往就是奇怪的動物。冷雙成越是內斂沉默,子櫻越是對她好奇,這兩月她悉心細微的照顧,子櫻看在眼裡暗暗唏噓嗟歎不已,心裡那股雪水仿似漸漸化解,差不多就要滿口噴瀉,說出心裡的感受。

    最令她如骨哽喉的是她很在意冷雙成心裡的想法,對秋葉依劍的想法。

    於是,子櫻盯著河水看了半天,打定主意後說道:「雙成,有件心事我一定要說給你聽,要不憋著心裡難受。」

    冷雙成一直不著痕跡地觀察船內動靜,聽到她開口後想到懷孕之人不宜心胸鬱結,於是平靜地應了一聲:「夫人請講。」

    「我私心裡確實喜愛秋葉公子。」子櫻毫不猶豫地接道,目光有些緊張地看向冷雙成,發覺身畔之人紋絲不動地目視四周後,不禁心下有些悵然。

    冷雙成看了看風向,悄聲移至子櫻身旁,替她遮擋了風浪顛簸。「夫人儘管一吐為快,這樣對身子也好。」

    「冷雙成,你真是……」子櫻咬了咬牙,恨恨說道:「秋葉公子既是真心喜愛你,攤上你這樣的人,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是麼?我也覺得。」冷雙成一笑,好脾氣地接著她的話題往下說,隨口說道:「那你對我說說,秋葉公子是個怎樣的好法?」

    子櫻變得吞吐起來,她低頭凝視著水紋,面上升起了一絲羞赧。冷雙成低頭看了一眼,心裡覺得好笑,嘴上只是說著:「讓我猜猜……因為冷琦?」

    子櫻大吃一驚抬頭:「你這人的眼睛真是犀利,的確是因為冷琦。」

    冷雙成微微一笑:「瞎蒙的。」

    子櫻剜了她一眼,爾後低首,面容上帶著一層迷離之光,看似在細細回味往事。

    「我以前在開封時,曾偷偷跑去看過冷琦,知道公子對他很嚴格……我還知道公子為了他的身世,在揚州封殺了我的消息,並逼迫楚軒不得散佈這個秘密……」

    子櫻其實也並不知道,秋葉依劍當年為了保存冷琦顏面,做的事還不止這麼多,因為他還逼迫過楚軒不出意外不准離開揚州,按照他的想法,冷琦的事既然在揚州一小部分地方傳播開了,就好比是一個人身上有了道傷疤,哪怕是捂著按死,也得把這個膿包給掐住。

    冷雙成這時才知道秋葉依劍為了冷琦,原來也做過好事。聽到子櫻吞吐言論,她能料定子櫻既然開口,肯定不是訴說衷腸那麼簡單。

    果然,子櫻瞧著她,目光裡帶著一探究竟的決心,說道:「你和公子的事我早聽你提及過,你對我也說說,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這個問題問得很直接,沒想到冷雙成也不含糊,回答得更直接:「沒想法。」

    子櫻快要跳了起來,大叫:「怎麼可能!」

    冷雙成見子櫻如此激動,有些擔憂她的身子,口中極快安撫道:「怎麼沒可能?第一,我和公子的身份地位懸殊,如同雲泥之別。第二,他心思詭變,人前冷酷無情,人後卻手段頗多,我也不好一一向你細數。第三,他翻臉不認人比誰都快,剮傷了我一劍,這筆帳我還記得……」

    子櫻愕然:「冷雙成,這是你的心裡話麼?」

    子櫻並不是很瞭解冷雙成,她只是憑著直覺脫口而出這句話。

    冷雙成看了看子櫻低落的面容,老老實實地回答:「看來夫人不聽到滿意的答覆還真是不安心……實不相瞞,最重要的就是我早就答應過吳總管,在公子成婚之前,不得私自見公子。」

    冷雙成趁著對子櫻吐露心裡所想,也漸漸理清了自己呆在秋葉依劍身邊時,那股混亂迷惘的情緒,一直以來積壓在心頭沉甸甸的負荷,沒想到今日被子櫻無心一提,如同順了口氣,心底有些豁然開朗的感覺。

    說完這話後,冷雙成打算終止這種徒惹煩擾的會談,也未理會子櫻欲言又止的神色,雙目仍是炯炯地掃視四周,最後凝神看著二層甲板上的兩個身材高大、藍發綠眼的胡商。

    那兩人距離她極遠,因為背風,風向也未將他們的談話送至船下,不過冷雙成無意捕捉了他們的唇語後,直是越聽越心驚,牢牢控制想跳將起來的身形。

    「那批數目不下一萬的火器……從東瀛登陸運往荊湘……消息確實……昨日大人接手了東瀛使者密函,答應了托運此物。」身形稍高的胡人興奮地告訴身旁之人,「可以將消息賣給其他人發點小財……」

    原來他們兩人談論的是頭等機密。

    荊湘蔻後傾其國力購買了一萬數目的日月金輪,美其名曰壯大國防護衛。說話的兩人是胡使的兩名通譯,估計是親眼目睹了東瀛使者致以自家大人的密函,想是抑制不住心底的貪婪,在船頭就商議起傷天害理的勾當。

    冷雙成冷汗浹背,連秋葉依劍都躲避不開的日月金輪,在眾國之間私自販賣,如果不是今日她上了這艘船,想必這個秘密要過了許久朝廷才會發現。而這一切竟又被熟悉胡語的她偶然聽聞,想來也讓她深覺造化弄人、天意如此。

    子櫻喚了兩聲冷雙成,發覺她面色有些恍惚,說道:「可是我剛才那話讓你不舒服?」

    冷雙成回過神,搖搖頭。她想了想又說:「夫人在這裡休息片刻,曬曬太陽,我去去就來。」

    子櫻有些寂寥地點頭。

    冷雙成沿著商船甲板四周細細查看,發覺沒有火藥碎末,又閃身躥進廚房,下了艙底。

    艙底裡漆黑一片,一些苞谷狀的麻袋摞滿了甲板,她也不嫌棄髒亂,一一伸手探查。摸索了一陣後,察覺沒有武器的蛛絲馬跡,有些驚異地站著思索。

    過了片刻,冷雙成溜到船尾舷外,憋了口氣,沉身扎入了水底。

    子櫻低著頭,淡淡地看著自己的倒影,過了會面前走來一條瘦長的影子,她方開口喚聲「雙成,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語聲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就卡在喉嚨裡格格直響:「五哥。」

    來人正是唐五。自從他被秋葉依劍、趙應承抓捕後,噩運連連而來。先是秋葉依劍將他左右兩掌手皮整張地掀下,痛的他夜夜哀號不斷;好不容易唐七求了他一條性命,醫治包紮了傷勢,他只覺滿腔的仇恨怒火無法發洩,惱怒之間拒絕了妹妹帶他回唐門的請求,最後令她傷心地跑了出去,至今不見蹤影;近一個月來,他天天追蹤水源,終於發現了水飲蹤跡,本來希翼藉著水飲之手刺殺子櫻這兩人,一吐心中的怨氣,未曾料到那日敗給他的冷雙成武技竟是如此之高,不僅打退了水飲的進攻,而且還震懾了雙手受損不敢貿然出擊的自己。

    這真是印證「風水輪流轉」的道理,不過今日尾隨身後的唐五一見冷雙成離身,忙不迭地抓緊時機走了出來:「賤人,初一已經下了水底,看這一時半會誰能來救你。」

    子櫻暗暗叫苦,如今身子不穩當,她不敢正面對抗唐五的大搜手,儘管她也看到了唐五兩隻手掌呈新生血肉的暗紅色,能推斷出他功力一定有些折扣,但此時她一人孤立無援,她輕易不會去冒這個險。

    子櫻一面心思極快轉動,一面嬌笑著拖延時間:「五哥,這裡是外使搭乘的船,你在這裡殺人難道不怕朝廷通緝你麼?」

    唐五冷冷一哼,陰笑道:「我知道你懷了身孕,識相點就乖乖自動就擒,否則讓你落個一屍兩命的下場!」

    子櫻臉色大變,她知道唐五陰毒狹隘的性格,來不及應對一撲船舷喚了聲「雙成」,就打算跳水逃生。唐五早料得她的慌亂,雙手一張,向她雙肩抓去。子櫻護子心切,朝旁邊閃落,唐五手掌卡拉一聲掰下了一塊船板。

    甲板上零落來往兩三膽大之人,那兩個胡商也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突發的變故。片刻之間,唐五抓住了不敢發力閃躲的子櫻,陰惻惻地怪笑一聲,提著她縱入了一旁偷到放好的小船上。

    冷雙成在暮春季節仍有些冰涼的河水裡摸索半晌,心中有了主意,游到船尾嗖得一聲竄出了水面。陽光照耀在她閃閃發亮的頭髮上,她的身子骨倒是避水未濕。

    抬頭遠視,發覺沒見子櫻身影,冷雙成心裡有些吃驚。她快步上前,查看了子櫻所處之地的動靜,憑著船舷上的掌風,她馬上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冷雙成回頭看了一眼,一位青衣儒雅的公子背身立於船甲邊緣,衣襟飄飄仿似凌空虛度的仙人,尤其公子一雙長腿,有些弱不禁風的輕晃。她打量了下別處,只有那兩個胡商仍立於二層,怕打草驚蛇,只好迎著青衣公子走了上去:「打擾了,公子。」

    青衣公子回過頭,面如瘦月般清俊,他見冷雙成低斂眉目恭誠的舉止,微微一笑說道:「可是想詢問剛才那名夫人的下落?」

    冷雙成抬首回應:「是,多謝公子指點。」

    青衣公子面帶微笑,道:「姑娘怎知我一定告之你家夫人的情況?」

    「江湖傳聞青鸞公子義薄雲天,心性高潔,公子既是在風中停駐不去,想必是為了留下替後來之人指點迷津。」冷雙成面恭聲謙,平和說道。

    青鸞公子面上春風化雨一笑,眼中帶著興味的神色,看向了冷雙成沉斂的雙眸:「姑娘這麼一大頂帽子扣下來,林某即使不想開口也不行啊……這樣吧,姑娘只要說出你是如何看出我的來歷,我就回告姑娘想知道的一切。」

    冷雙成心下擔憂子櫻的安危,不欲與他多糾纏,就爽快地和盤托出:「我叫冷雙成,為了護送我家夫人回祖籍而上了這艘商船。剛才看見公子下盤輕忽無根,但仍牢牢釘在甲板上,就知道這手功夫除了御風而行的青鸞公子,實難想到還有旁人。」

    冷雙成這番話又讓林青鸞微微一笑,他看出冷雙成接連不斷地為他戴高帽,心中著實覺得有趣,他雖是初次見得冷雙成,不過有些人就是「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他對冷雙成的感覺剛好屬於後者。

    冷雙成哪裡料得林青鸞微動的心思,仍是按抑住焦急恭敬地垂首等著他回話,自然也忽視了面前之人眼中的興色。林青鸞看了看她微顫的眼瞼,笑了笑沒再為難她,回應了她所有的疑問:「我聽見一個叫做五哥的男人,在抓住了你家夫人後,笑著對她說了一句話『水雲客坊剛好少了個當家花旦,你這一去不是正好』,然後就把她提著下了小船。」

    冷雙成不知那水雲客坊到底是何地方,不過聽那名字想來也是紅花暗娼之地,她心下有些氣惱林青鸞虛托盛名見難不救,當下有些冷淡地拱拱手道聲「多謝」打算離去,沒想到他又開口笑道:「冷姑娘在怪責我見死不救?只是在下忘記告訴姑娘兩件事情:一是這艘船的目的地剛好就是去客坊,二來我剛好是那間客坊老闆的弟弟。」

    冷雙成抬起頭,看見林青鸞微笑如風,極有些清俊風流的意味,心下一凜,只得把滿嘴的苦憂強壓下腹,靜待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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